藍堯行閉眼,吸了口氣,沉聲答:“我自然不想同意。你若不想做皇帝,我甚至可以設法将你帶回江南安居樂業,無憂無慮。可我曾答應姐姐要護着你,若你當真下定了決心,我便竭盡全力助你。若是他季臨潛膽敢向你出手,我一定會将你帶走。”
季臨沨展眉一笑,撲進藍堯行懷裡。他沒有說話,也不知該說什麼。
藍堯行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沉聲道:“我雖早說過要将輕蓑交給你,他們此時也稱你一聲公子。可輕蓑能不能為你所用,還得看你自己。”
季臨沨點了點頭,信心十足道:“舅舅放心!”
君晏慢條斯理吃了個翡翠蝦丸,擡頭一看,發現這一桌,就他形隻影單。
左邊的季臨沨同藍堯行相親相愛一家人。右邊的蕭蕭呢,被杜阮直勾勾盯了半晌,不知何時,兩人竟樂呵呵湊到了一塊。杜阮也不吃,隻不斷給蕭蕭夾菜,二人皆是一派和樂,相見恨晚似的。君晏這孤寡老人,瞬間便多餘了起來。
吃完了飯,藍堯行同君晏講了會話,問了些季臨沨的往事日常。
等蕭蕭也停了筷子,他才重新戴上孝布,同衆人道:“藍家那邊還有事未完,我晚些再過來。晏兄、蕭兄,你們盡管拿這當自己家,同臨沨在這安穩住着。待藍家的事完結,我定再好好款待一番。”
藍堯行這别院叫泉莊,離藍家本家還有些距離。他這是從靈堂上匆匆趕來的,還得快馬回去。
季臨沨本着好歹也是自己外公,想同藍堯行一起去。藍堯行卻冷臉道:“不必去。等下葬那天去上炷香都算便宜他了,他同你便無關系。”
藍堯行匆匆去了,隻留杜阮給他們管事。
季臨沨望着藍堯行的背影,眉頭有些皺。
杜阮看了蕭蕭半天,好歹看夠了眼。一邊給蕭蕭剝着剛從冰窖拿出來的新鮮菱角,一邊朝季臨沨道:“臨沨,你舅舅說的沒錯,你去上炷香都算便宜了他!”
季臨沨走回廳中,坐到了旁邊,也同杜阮一起剝菱角。
“杜先生,個中原因,能否同我講一講?”
原來,季臨沨的外公,也就是藍達,最先求娶的是他的親外婆,也是江南的富商舒氏。他外婆舒蘭是正室嫡女,還有個庶出的妹妹舒月。藍達那時經商失敗,便盯上了舒家。江南誰人都知道舒家隻有這二女,誰娶了嫡女舒蘭,舒家就是誰的。
藍達裝的情真意切,騙過了舒蘭,也騙過了别人,沒多久就同舒蘭訂了婚。眼看舒家已經在他手上,他便設計害死了舒家二老,轉頭就跟舒月搞在了一起。他本想将舒蘭一并害死,可舒蘭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也就是季臨沨的母親藍婉兒。江南百姓對此唾棄不已,藍達為堵悠悠衆口,将舒蘭納作小妾,卻整日不聞不問。舒月自小看不慣舒蘭,便百般刁難,在藍堯行前,舒蘭還被害得滑胎了兩次。好在藍達還未泯滅人性,或亦是怕衆人咒罵,死後真下了十八層地獄,便不許舒月害了舒蘭母子的性命。
後來藍達偶爾也來看看舒蘭,這才有了藍堯行,以及一個隻比季臨沨大三歲的藍堯君。他們母子四人擠在一破敗小院中,就靠着舒蘭與藍婉兒的一手好繡法,做些繡品到外面換銀錢過活。舒月還有一子,名喚藍堯嶽。為折辱舒蘭,她叫藍堯行與藍堯君去給藍堯嶽做書童。也好在此舉,藍堯行他兄弟二人才有機會讀書識字,這才能有後來的一番成就。
恰逢皇帝大選,本應讓舒月的親女兒,藍婉婷去參選。奈何藍婉婷那時有了意中人,死活不去。舒月愛女心切,不斷吹枕邊風。最終藍達竟以舒蘭與二子的性命相逼,讓藍婉兒假扮藍婉婷去參選。藍婉兒雖不露面,藍婉婷在江南卻是個家喻戶曉,出了名的愛出風頭的主兒。富豪商賈那是衆人茶餘飯後閑聊的風暴中心,藍婉兒是庶女的消息一路傳到了玥都,藍達便拿錢買通了擢選的官員,竟這麼過了。
不知是因着她才貌過人溫婉賢淑,還是舒月母子做了手腳,藍婉兒被選上了,還頗得皇帝寵愛。藍達曉得整個玥國都知道藍婉兒是庶女,又怕藍婉兒向皇帝吹枕頭風,問責到他頭上。為此便從不去玥都看望,隔三差五就寫信拿她母親與弟弟威脅她。好歹礙着藍婉兒的身份,舒蘭母子的生活好過了些,但還是整日被藍達與舒月欺辱。藍婉兒生下了季臨沨,做了貴妃,這才得了些人勢,私底下四處求人,花了不少銀錢打點,将他們母子三人救出了藍家那灘泥沼。
後來藍堯行從西域歸來,身價比藍家還要高上不少。藍堯嶽不滿昔日的書童,如今竟比他還有牌面。便處處找人為難,刺殺下毒,無所不用其極。藍堯行後來得知,藍達竟暗中同意,舒月母子找人對他下殺手這些事藍達都知道。得虧藍堯行深謀遠慮,沒帶舒蘭與藍堯君回來。他這才能大展拳腳,半年便組建了輕蓑。又當衆揭露藍達與舒月等人殘害舒家二老的惡行,一舉拿下了藍家。
季臨沨拿着個菱角,手指被劃破了也不知。隻紅着眼,喃喃道:“原來母妃叫藍婉兒~可她墓碑上刻着的還是、還是藍婉婷啊~”
他隐約記得父皇喊母妃作“婉兒”,他隻以為是昵稱,現下看來,父皇明明知道真相。可饒是百般寵愛,父皇還是在他母妃的墓碑上,刻下了母妃仇人的名字~
杜阮拿走了他手中的菱角,扯了塊帕子替他擦了擦血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藍達也确實有手段。他掌控着玥國的糧食,皇帝也不得不讓他三分。故而,即使你母親那般得寵,皇帝還是沒有替她沉冤昭雪,給她個公道。”
蕭蕭拿了個白嫩的菱角,塞到季臨沨口中,笑道:“壞人沒了,臨沨不哭。”
季臨沨嚼着菱角,鮮甜脆嫩,他望着外頭的郎朗日光道:“這個公道,我會替母妃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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