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安之當場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有一種自己已經病危在床,外邊随時準備敲敲打打給他送西的感覺:“我就是虛弱沒勁了點,能自己吃飯,又不是三歲小孩。”
花折手腕紋絲不動,“少帥虛脫到心髒都不跳了,何止是虛弱那麼簡單?吃一頓飯很辛苦,男人别争這些細節了。您若有任何閃失,誰都饒不了我,這兩天不能喝水,這粥就是水了,您自己喝撒了會更渴,喏。”
連藥帶粥地喝下去,沒了性命之虞,花折看他重病剛緩過一口氣,疲累不堪,也退了出去,留他一個人昏昏沉沉的地在床上。
他劫後餘生,意識有些恍惚着不清醒,心口沉悶的射痛、四肢百骸針紮似的酸痛浮了上來,讓他有一種躺在釘闆上被渾身刺穿、巨大銳利的釘子尖已經從心口頂出來的感覺。眼前浮浮沉沉的出現幻覺,這些年雙腳踏過那些大漠長河、山川故園的曠達景緻仿佛蒙上了一層昏暗血色。
整個大楚的版圖在軍事地圖上緩緩浮起,幻化成一條巨龍騰躍天空,龍頭是浩瀚的渤海灣、龍脈是巍峨的昆侖山、北疆和太行是巨龍的利爪,盤旋在龍身上的河流大嶽像血管龍鱗一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光波滾動。
安西的部落、北疆的番俄、西南的蠻夷、東北的金國威脅恐吓似的金戈馬蹄聲,全在他耳畔響起,各抄刀兵向巨龍身上砍去,仿佛不卸下巨龍身上的哪一塊來便對不起四境之敵的野心,讓他五髒六腑嗖的一下捏緊,哪一塊也不能少、哪一塊都不行。
他好像一下子變小了,變成了十來歲的孩子,他個子竄得太快,褲子總顯得短那麼一截,比他娘也不矮太多了。
他拿着哨棒站在天南坦蕩的草原上,背靠天山山脈、面向昆侖神宮、西有大漠草原、東有家園故國,心曠神怡的對他娘說:“娘,我覺着草木山川皆有氣韻,世人皆受這大愛的滋養,卻不回報,我要是長大了,就變兵亂之地為遊牧耕種之所,使四境無憂,如何?”
他娘好像是摟住了他,像來北疆之前他偷偷回家那次一樣,他越長越高,又變成了現在頂天立地的樣子,不過還和小時候一樣,撒嬌躺在他娘的腿上,二夫人撫摸着他頸項上的傷痕流淚:“安之,娘真怕你,年紀輕輕就殉葬給河山。”
娘,人活天地間,兒子可能真的要殉葬河山、以血濺軒轅。
以前淩安之隻不過看花折極有分寸,沒怎麼正經和花折打過交道,這回花折在他外間奉藥了沒三天,他就終于知道許康轶為什麼離不開這個人了——
賞心悅目、什麼姿勢均為壁畫自不必說,但确實不是花瓶,花折平時極為安靜,自己翻書寫信研究什麼基本毫無聲息;持湯奉藥,溫度俱是正好入口的;他眼睛稍微往哪裡一看,花折就知道他需要什麼,不動聲色的安排好。
還能見縫插針地逗别人開心,這幾天看他躺着沒意思,投其所好給他彈唱了幾回小曲,逗得他忍俊不禁;平時按肩揉腿是即體貼又不卑不亢;有什麼适合他插口的事務他就一語中的的出謀劃策;估計誰在他身邊待久了全得變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廢物。
淩安之被伺候的時間短,還不足以變成廢物,不過翼王許康轶是快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已經到年下,許康轶在北疆要忙的事基本忙完了,各項政令層層疊疊,烽火台的位置、錢糧也是條分縷析,他打算留在北疆和皇兄過一個團圓年,正好過幾天餘情也回來了,之後過完年馬上啟程回到中原。
澤親王處理完了手中的事務,和淩安之研究了一下總攻的時機和打算。看日頭臨近中午了,想和翼王再說幾句烽火台再閑聊聊天。
自家兄弟,他也沒用通報,直接進了書房,瞬間以為自己眼睛出什麼毛病了——
許康轶戴着水晶鏡目不轉睛的忙着手中公事,左手翻書右手寫字,花折坐在桌邊見縫插針一勺子一勺子的喂燕窩粥。
驚的澤親王直搖頭,想教訓幾句成何體統,不過看到弟弟一副心安理得習以為常的樣子,他又會心一笑,揮揮手,讓花折先出去。
許康轶正落實反複推敲一些細節,看到皇兄來了,起身點頭剛打了個招呼,許康瀚像陣風似的坐下來神秘兮兮的問道:“你哪弄來這麼一個活寶?我當時第一眼見到花折,吓了一跳,世上還有這麼風姿卓絕的男子,我算是見了。”
許康轶不以為意的道:“看習慣了就那樣,他是梅绛雪送到我身邊避難的,應該是個落魄的富家公子。”
許康瀚賊兮兮地問:“前一陣子你房中的各種清歌小調,全是他彈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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