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意外,使他稚嫩的雙臂齊根而斷,一點殘肢都沒留下,隻餘下兩個圓圓的肩膀,還有肩膀上及腋下的位置那幾道猙獰的粉色傷疤。顧銘夕低着頭,雙腳互扯脫着自己的褲子,顧國祥伸手摸了摸他的右邊殘肩,小男孩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回頭看爸爸,他的眼神黝黑清亮,還帶着些警惕。顧國祥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很久沒看到兒子的傷處了,他收起自己的失态,問:&ldo;現在還疼不疼了?&rdo;顧銘夕抿着嘴搖搖頭,說:&ldo;不疼了。&rdo;&ldo;唔。&rdo;顧國祥點點頭,&ldo;來,爸爸幫你脫褲子,洗澡了。&rdo;龐倩吃完飯後不肯去做作業,賴在爸媽房裡看馬景濤、葉童版本的《倚天屠龍記》。這一年家裡剛裝有線電視,一下子可以多看許多港台連續劇,龐倩根本就受不了誘惑,好在龐水生和金愛華管女兒沒那麼嚴格,她想看也就讓她看了。一家人正看得入神時,敲門聲響了,金愛華去開門,發現來的是李涵。龐倩在房裡聽到李涵的聲音吓得頭皮都要炸了,生怕她是來找媽媽告狀。她做賊心虛地對爸爸說不看電視了,要回房做作業,然後就快速地回了房,路過客廳時還有禮貌地對李涵喊:&ldo;阿姨好。&rdo;李涵笑得有些苦澀,眼睛居然紅紅的,她說:&ldo;你好,倩倩。&rdo;龐倩不懂是怎麼回事,回房後她關了門,就好奇地把耳朵貼在了門上。李涵是來找金愛華聊天的,她說顧國祥在幫顧銘夕洗澡,她心裡不大舒服,所以過來坐坐。龐倩聽到自己的媽媽問:&ldo;怎麼了?你和國祥又吵架了?&rdo;&ldo;也沒吵。&rdo;李涵的語氣很低落,&ldo;就是剛才,我洗碗的時候,他又提那件事了。&rdo;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一會兒後,金愛華說:&ldo;其實,國祥的心思可以理解的。他現在都是工程師了,在廠子裡前途不可限量,大家都說下一屆選領導班子,他是很有可能上去的。他工作這麼好,養孩子就沒壓力,而銘夕……銘夕是個好孩子,但他畢竟……那樣了,趁着你們現在年紀輕,銘夕殘疾了還能拿一個生育指标,再生一個也是挺好的嘛,等孩子長大,還能照顧銘夕啊。&rdo;龐倩吓了一跳,她雖然隻有10歲,但&ldo;再生一個&rdo;還是聽得懂的,這是說顧銘夕的爸爸媽媽要給他生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嗎?那!那顧銘夕怎麼辦啊?正胡思亂想着,李涵說話了:&ldo;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愛華,隻是我有自己的顧慮。銘夕現在這樣了,照顧他是很費力氣的,吃喝拉撒,樣樣都要cao心。他現在讀書是離得近,還沒什麼,以後萬一念高中念大學,住宿舍的話,說不定我都要陪讀的。我要是再生一個孩子,哪裡還能顧得了他。而且,銘夕現在雖然很乖,可是小孩子發育以後會到青春叛逆期的。他身子殘得這麼厲害,以後……以後長大一點,我怕他心裡不痛快。我本來都和國祥說好了不再要孩子的,就好好培養銘夕,畢竟他也就是沒了兩隻手,其他都很健康,而且很聰明的。可現在……國祥老是提這個事,說想在40歲前再生一個。今天吃飯還當着銘夕的面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我,我真是……&rdo;李涵的聲音帶了些哭腔,金愛華不停地安慰她。最後,李涵哽咽地說:&ldo;其實,銘夕截肢後的第二年,我也起過這個念頭的。我當時問他,要不要媽媽給他生個弟弟或妹妹,但是,他很明确地表示不要。&rdo;金愛華說:&ldo;小孩子說的話,你怎麼能當真,咱們這一輩哪個沒有兄弟姐妹,我家老頭老太給我生弟弟妹妹時,可從來不會來問我意見。&rdo;李涵說:&ldo;但是銘夕和别人不一樣啊,他當時都有點兒懂事了,每天都要纏着我一起睡,不讓我和他爸爸睡一起,每天都能和我說無數遍&lso;媽媽,你會不會不要我啊&rso;、&lso;媽媽,我會很乖的,我會學着用腳吃飯、寫字的&rso;,愛華啊,我當時聽着,眼淚就不停往下掉,但是銘夕卻一點兒也沒有哭。就算我讓他練壓腿、拉筋,他疼得厲害,我在邊上看着都能哭,他都沒有哭過。&rdo;龐倩在門後聽得愣愣的,心裡堵堵的十分難受。那時候的事,她是有點兒印象的。現在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噩夢一樣。李涵坐了半個小時後回家去了。龐倩借着喝水的機會又溜去了客廳。龐水生和金愛華在房裡聊天,聲音隐隐約約地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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