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油紙傘看起來很有年代了,油黃色的傘面都已經發黑,仿佛一碰就會碎掉,還散發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黴味。傘骨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潔白如玉,和油黃色的傘面對比起來,有種說不出的不協調。醫生想起來,這把油紙傘被他爺爺藏在一個很大的樟木箱裡,爺爺非常小心,不讓他随便把玩。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想偷着看,大概是小姨以為他很喜歡這把傘,才寄給他的吧。其實他還真不想要這把傘。醫生頭疼地撓了撓頭,他的屋子本來就夠亂的了,而且這把傘撐起來估計就要散掉,根本就不能用。要不扔掉?醫生的這個念頭剛起,就被否決了。這把傘看起來是個古物,等哪天帶到啞舍去給老闆看看吧。他小心地把這把油紙傘用塑料袋罩上,放在了衣櫃的最上面,然後就把這件事扔到腦後去了。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開始下了起來,窗外隐約有條細長的影子出現,瞬間又隐匿在風雨中,快得仿佛是幻覺……&ldo;老闆,給你帶回來的無錫特産。&rdo;醫生把手中的袋子一推,笑盈盈地看着櫃台裡的老闆。&ldo;謝了。&rdo;老闆不鹹不淡地擡了擡眼,拿出那些特産,直接就打開了。醫生也不客氣,拈起了一塊糕點開吃,一邊吃還一邊發牢騷道:&ldo;你說醫院沒事弄什麼年度旅遊啊?那麼忙,遠的地方又不能去,隻能抽空去趟無錫,金山寺有什麼好看的!喏,對了,有個老和尚,居然盯着我看了半天,遞給我一包雄黃!&rdo;老闆聞言一怔,&ldo;那包雄黃呢?&rdo;&ldo;當然是随手扔了啊!丫的,把哥當許仙了啊!&rdo;醫生拍了拍手裡的糕點碎屑,嗤笑道。老闆看了一眼他衣領間隙中若隐若現的長命鎖,淡淡道:&ldo;如果我沒記錯,你快要過生日了吧?馬上二十五歲了?&rdo;醫生頓時來了興趣,&ldo;是啊是啊,還剩幾天。嘿嘿,我可是我們醫院最年輕的醫生哦!念書那陣我連跳了好幾級,比同期的早上了三年學。哥可是個天才啊!怎麼?要送我生日禮物?諾……不過你送的東西我要先考慮考慮要不要拿……&rdo;&ldo;算算時間果然差不多了啊……&rdo;老闆喃喃自語了一句,轉而問道:&ldo;你最近有沒有收到什麼奇怪的東西?&rdo;&ldo;奇怪的東西?難道莫名其妙收到雄黃還不夠奇怪嗎?&rdo;醫生推了推臉上的眼鏡,有點憤憤不平。&ldo;我是說在這之前,&rdo;老闆摩挲了一下掌中的紫砂茶寵,思索了片刻到,&ldo;例如……一把傘……&rdo;&ldo;傘?&rdo;醫生一愣,&ldo;嘿,你還真别說,還真是有把傘寄到我家,那是老家的人寄過來的……你是說這把傘有問題?那是把很古老的油紙傘,我看挺有年頭的,還想抽空拿來讓你看你一眼呢,沒想到最近年末比較忙,都忘記了。&rdo;老闆眯起眼睛,略帶同情地看着醫生道:&ldo;你知不知道《白蛇傳》?&rdo;&ldo;當然知道,不過雖然這個故事很美,但依舊是虛構的。雄黃?許仙?你是說……那把傘是傳說中的那把白蛇傘?搞笑吧?&rdo;醫生嗤之以鼻。&ldo;你相不相信神話或者傳說?&rdo;老闆淡淡道。醫生雖然想說相信,他在啞舍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又搖了搖頭道:&ldo;當然不相信,一切都要有科學證據的。講的是邏輯,不是想象。我的工作可不是靠着想象就能給人開刀的。&rdo;一切詭異的事情都是僅限于啞舍,他的人生仍是非常正常的。&ldo;哦?那你愛不愛你的工作?&rdo;老闆挑了挑眉。&ldo;當然愛。&rdo;醫生毫不猶豫地回答。&ldo;那拿出實際的證據給我看啊?&rdo;&ldo;……&rdo;&ldo;不能因為沒有證據,就說那是虛構的!愛、希望、信仰,這些都是存在的。&rdo;老闆唇邊漾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ldo;傳說,也是存在的。&rdo;醫生無話可說。&ldo;況且,白蛇傳是有證據的,你家裡的那把白蛇傘就是證據。當年應該就是許仙在西湖斷橋畔借出了這把油紙傘,才讓他和白娘子結緣。沒想到,現在到了你的手上。&rdo;老闆徐徐說道,最後看着醫生,緩緩地搖了搖頭。醫生被他的這一眼看得心驚肉跳,&ldo;幹嗎用那種看杯具的目光看着我?這白蛇傘不好嗎?也許會有美女蛇來主動當我女朋友哦!&rdo;老闆同情地看着他道:&ldo;若是好事的話,為何那個和尚會無緣無故地給你雄黃?他隻是給了你,沒有給别人吧?&rdo;醫生背後開始泛起寒意,&ldo;你是說……那個美女蛇早就出現了?可是……可是我身邊的人都很正常啊!&rdo;老闆點了點頭道:&ldo;肯定是因為那把白蛇傘,引來了白蛇的執念。你是醫生,每天見過的病人就很多,白蛇在遇見許仙時已經修行了千年修得人形,白蛇傳的故事據說發生在宋朝,那麼距今又過了一千年。修為足有兩千年的蛇精,你能認出來才怪。&rdo;&ldo;白娘子不是被鎮在雷峰塔下嗎……&rdo;醫生忽然消音了,因為他想起來,雷峰塔早就倒了,現在在西湖邊上重修的那個,雖然美輪美奂極具特點,塔内一切現代化物事應有盡有,連電梯都有,但肯定沒有能鎮壓蛇精的靈力。醫生呆了片刻,突然像過電一樣跳了起來,神經質地往空無一人的店面内來回查看着:&ldo;老闆,你沒在和我開玩笑吧?&rdo;老闆嗤之以鼻道:&ldo;剛才還不是在幻想要美女蛇當女朋友?&rdo;&ldo;隻是開開玩笑嘛!誰想到會是真的!&rdo;醫生急得團團轉,&ldo;那白蛇為了那把白蛇傘而來?那把破傘,我給她還不成?&rdo;老闆淡淡道:&ldo;那條白蛇,估計是來報仇的。&rdo;&ldo;報仇?&rdo;醫生目瞪口呆,&ldo;白蛇傳的傳說不是個愛情故事嗎?&rdo;老闆垂下眼簾,挑了挑桌上放着的青瓷香爐,看着香爐上袅袅而升的香煙,淡淡道:&ldo;白蛇一生的悲劇,都是從一杯雄黃酒開始的。端午佳節,聲稱愛她的那個男人,對她下了一會毒手。你說,她能不恨嗎?傳說并不都是真實的,故事的最後,她一直都被壓在雷峰塔下,而她愛的那個男人娶了其他女子傳宗接代。你收到的那柄祖傳的油紙傘,原來是存放在一個樟木箱子裡的吧?&rdo;&ldo;樟木能避蟲蛇,特殊的氣味讓白蛇感覺不到油紙傘的存在,所以這些年來相安無事。可是這次這把油紙傘重見天日,她又怎麼可能察覺不到?誰是這把白蛇傘的主人,誰就要承擔她的怒火。&rdo;老闆淡淡說道,言語間竟有些凝重,完全不同于往日間的談笑風生。醫生沉默了下來,終于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ldo;老闆,你這裡有沒有雄黃?&rdo;&ldo;你以為區區雄黃就能壓得住兩千年修行的蛇精?許仙用雄黃酒逼出了白娘子的原形,是因為在端午那天的午時三刻,是她法力最弱的一刻。現在都年底了,你準備再多雄黃都沒用。&rdo;老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滿足于彌散在空氣中的檀香味,享受地眯起了眼睛。&ldo;那該怎麼辦?&rdo;醫生本來不信這些子不語怪力鬼神的說法,但他在啞舍已經見過許多超自然現象了,上次《山海經》裡的環狗和窮奇他都親眼目睹,三青鳥他還一直在用超市買的新鮮竹筍喂養着呢!老闆突然伸出手去,扒開醫生的衣襟,用手拽住了他胸前的長命鎖。這塊長命鎖是一整塊白玉雕成的,質地細膩,光澤滋潤,狀如凝脂。正面用陽文篆法刻着&ldo;長命百歲&rdo;四個字,另一面則雕着一朵晶瑩剔透的白蓮花。醫生見老闆定定地看着他這塊長命鎖,讪讪地笑道:&ldo;呵呵,你估計會笑話我,這是小孩子帶的東西吧。算命的都說我二十四歲那年有一場大劫,家裡的人也囑咐我不能摘下這個長命鎖。不過肯定是騙人的,這馬上還有不到半個月就到我生日了,這二十四歲也快要過去了,哪裡有什麼大劫啊?&rdo;老闆用力拽住了長命鎖,拉得醫生的身體也不禁往他的方向傾了過去,醫生以為他要細看這塊長命鎖,他雖然說了不信命,可是這塊長命鎖他就算是做手術的時候都沒摘下來過。所以也就沒辦法主動摘下來拿給老闆看,隻能雙手撐住櫃台,把身體靠了過去。而這麼一靠近,醫生的視線就别無選擇地落在了老闆身上。貌似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近地看過老闆,醫生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也許是見面時經常在這家陰暗的店鋪,老闆的面容大部分都隐藏在陰影中,就算是一眼看過去,最吸引他的也并不是老闆的容貌,而是他身上黑色中山裝上的那條赤色紅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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