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臣之發現我離去,出來尋我,将我抱回了卧房。
當我意識到自己依靠的人是誰,隻覺得又是絕望,又是自責,恨不得将那人從自己的記憶中抽離。
不過我們又迎來了一個好消息:這天半夜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雨。這是數十年來第一場暴雨,伴着雷電交加,與六界九天所有生靈的歡呼掌聲。好事來得這樣快,我居然有些不能适應。
翌日清晨,我和臣之一起出去看雨,路過窗台,卻見那裡有一把水墨傘,傘下還有些積水。臣之道:“昨夜不見你帶傘出門,這可是宮人的傘?”
我怔怔地望着這把傘,隻覺得周圍驟然安靜,心跳也變得愈發緩慢。
若不是上面還有水,我會認為六十一年前,自己不曾把它贈與離人。
這場雨下了整整一個月,每一天都下得毫無保留,像是滄海之神傾盡生命,賜予了六界重生之水。在這個月裡,每一天都有海中遊龍成千上萬,紛紛出水,身披風雲,與雷電共舞。其景之壯麗,畫圖難足。
而後,旱災終于結束。萬物複蘇,川流不息,幹枯的滄海,也重新回到原本遼闊的模樣。同年深秋,歲物豐成,穰穰滿家,不論走到何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其實,下大雨的第一天,我便想把這個好消息帶給蘇疏。然而,不知是我去得太晚了,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待我去蘇疏的房間,他已不在,唯剩池中留下蘇蓮一朵。
雨打荷花,漣漪四起,這一回,不論我怎麼喚他,他都未再化作人形。後來,我在他的房間裡找到一封信,信裡隻寫了一行字:蘇某靈氣終盡,願為靜荷,長伴卿左右。
翌年,我與臣之帶着曦荷、玄月一起回青龍之天遊玩。聽聞胤澤神尊已回神界,暫無回仙界的打算。他将滄瀛府中人遣散,再過兩年,連府邸也會拆遷。所以,我們回到天市城,也不用再面對重逢他的尴尬。
抵達天市城是流火七月,是處豔陽無邊,煙波萬頃愁。曦荷為仙界美景所吸引,騎着玄月滿城到處跑。仙人們雖見多識廣,但看見一小姑娘駕馭這麼大隻神獸,還是會忍不住多瞧他們幾眼。
成親以後,我比以往更加繁忙,玄月幾乎變成了曦荷一個人的寵物。然而重回天市城,玄月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同。我知道它想起了很多事,我又何嘗不是。隻是,往事再重也已矣,不必再提。我挽着臣之的胳膊,造訪了些許故人,又回法華櫻原一遊。
雖已錯過櫻花最好的日子,但這裡好便好在,時時有花看。我與臣之共飲片刻,聊到當年的舊事。
“那還是我第一次……”成親已久,臣之居然還有些羞澀,以手掩嘴,清了清嗓子,“總之,當時我就知道,自己已被你拒絕。”
我隻颔首而笑,不作答。
“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愧。”他頓了頓,也不知是否已發現我的異樣,“你心中一直有師尊。”
我定定地望着他,更加不知如何作答。可他卻從來不願使我難堪,立即接道:“薇薇,我不介意你心中有他。他是我們的恩師,對我同樣如再生父母。所以,我不會強迫你忘記他。你永遠都不用忘記他。”
他這樣一說,我更覺得無比羞愧:“臣之,我……”做不到像你這樣大度。也無法原諒自己。
“隻是,既然我們已是夫妻,隻希望你在心中,為我留一席之地,讓我今後可以照顧你,陪……”
不等他說下去,我捂住他的嘴:“不管是不是夫妻,你都是我最親的人。”
他淺淺一笑,握住我的手,在手背上充滿敬意地吻了一下:“那我便滿足了。”
一直在法華櫻原待到日暮時分,天色漸晚,我們決意離去休息。途經浮屠星海,遊人卻比以往多了幾倍。想起小時我曾與胤澤來過這裡,當時我還是他門下弟子,他對我的态度可真是夏日可畏。
當時,也有一名叫桃花佛的算命神仙為我們看姻緣。然而這一回,我們停留了數日,不管走到星海哪一處,是白晝還是夜晚,都未再遇到那個老不正經的桃花佛。
茫茫雲海中,隻有詩仙狂放飲酒,不時吟唱一首近些年廣為流傳的《浮屠海》:
浮屠衆生浮屠人,浮屠海上浮屠魂。
桃花浮屠穿雲過,笑把路人姻緣問。
朱雀正舉九萬裡,神龜秋訪白虎城。
不知青龍歸何處,唯見滄海漫紅塵。
飛鏡豈知洛水恨,新月無情漏半輪。
白帝草深故人去,星海曾笑又一春。
這幾日,我聽到了關于胤澤神尊失蹤的種種傳說,但因為編得太離譜,所以一個也不願意相信。倒是這一首詩裡有一句“不知青龍歸何處,唯見滄海漫紅塵”,讓我有片刻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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