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自己說,周翔,你必須清醒,必須振作了。在他最後的一點幻想徹底破滅,他已經毫無退路之後,他現在反而能出奇的平靜。他清楚的知道,眼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進最大可能拿回他父母的,或者說是他的遺物,再去糾結那些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毫無意義。周翔看着蘭溪戎和蔡威擔憂的神情,歉意地說,&ldo;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我沒事兒了。&rdo;他這麼平靜的樣子,反而讓倆人心裡發毛,畢竟昨天周翔就跟瘋了一樣,整個人情緒都崩潰了,任誰碰到這種事,恐怕都得是他這個樣子。所以現在他這麼平靜,反差這麼大,倆人心裡都很沒底,怕周翔再做出什麼激烈的事。周翔下地穿上鞋,平靜地笑了笑,&ldo;我真的沒事了,我想通了,昨天受了些刺激,不過……都不重要了。&rdo;蔡威搖頭歎氣,&ldo;你如果心裡真的難受,千萬别憋着,我們看你這樣更害怕。&rdo;周翔拍了拍蔡威的肩膀,&ldo;威哥,昨天我自己跑過去,可能要給你添麻煩了。&rdo;&ldo;這個不是主要的,不過,晏明緒讓你醒了之後去見他。&rdo;蘭溪戎抓着他的胳膊,&ldo;翔哥,你可以不去,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難了,如果你不想留在這裡,我陪你回去,讓威哥自己處理吧。&rdo;蔡威也點了點頭,&ldo;我自己留下就行。&rdo;周翔搖搖頭,&ldo;我要留在這裡,我去見晏明緒,還有……&rdo;還有晏明修,但他沒說出來。昨天晏明修那個樣子讓他相當不舒服,他想确定一些事情。周翔沒讓他們跟着,自己去找晏明緒了。剛到了晏明緒住的農房的門口,竟然發現了兩個和尚站在外面。周翔有點兒懵,他對宗教之類的東西不是很了解,不過他第一反應就是請和尚是來超度的。周翔心裡有些發毛,他現在看着是個正常的人,可在他身上卻發生了最荒誕的事情,鸠占鵲巢這種事,盡管不是他自願的,但怎麼想都不是正路,所以他見到這兩個和尚,就特别緊張,就好像妖怪見到道士那樣。可他想退回去已經晚了,站在門口的兵哥已經看到了他,其中一個轉身進去請示晏明緒了。周翔隻好硬着頭皮走了過去,事實證明一切都是他的心理作用,那兩個和尚隻是禮貌地點了點頭,并沒有太過關注他。不一會兒,那兵哥出來了,示意他進去。周翔進屋之後,首先感覺到了一種極其不平常的氣息,他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就好像這個粗陋的農村土房子,突然變得非常不一樣,就連流動的空氣都有些嚴肅。他走進卧室,發現不僅是晏明緒坐在裡面,在晏明修旁邊,還有一個瘦高的老和尚,年紀七十上下,面無表情,不怒而威,當周翔進來的那一刻,那和尚擡頭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犀利不已,盡管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周翔卻沒由來的緊張萬分。晏明緒對周翔說,&ldo;這是我師父,寂空大師。&rdo;晏明緒顯得非常恭敬,态度甚至是謙卑的。周翔别扭地做了一個佛禮,絲毫不敢怠慢。他十多年來在娛樂圈接觸過不少高不可攀的人物,盡管人家未必記得他,但他對這些人的八卦可知道不少。他發現越是站在雲端的人,對信仰的需求就越強烈,比如像王總那樣的紅二代,信藏教信到癡迷,每年不管多忙,都固定要抽出兩三個月去閉關修行,在京城人人都要敬他三分,去了藏地卻規規矩矩,見到鐵棒喇嘛連頭都不敢擡,這些不是傳聞,而是王總自己頗為得意的親口說的,一說起自己的師父,更是敬仰若天神。諸如某些大國企、私企老總信佛信教的事,更是非常平常,周翔對晏明緒有個師父,倒是一點都不奇怪。能讓晏明緒敬為師父的人,必定是了不得的大師,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寂空大師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依然沒有表情,沒有說話。周翔被他看得渾身難受,對晏明緒說,&ldo;晏先生,您找我什麼事。&rdo;晏明緒嚴厲地看着他,&ldo;我要知道昨天你進去看到了什麼,說了什麼,做了什麼。&rdo;周翔低聲道:&ldo;看到了一堆骨頭,看到晏明修坐在地上,閉着眼睛,沒說話,我什麼也沒做,我吓跑了。&rdo;&ldo;真的?&rdo;&ldo;真的。&rdo;&ldo;但他現在要見你。&rdo;周翔愣了愣,&ldo;好。&rdo;我也正想見他。他第二次走進了那個農房,隻不過這一次,晏明修就坐在吃飯的桌子前,他面前擺着一份早餐,他卻一口沒動,就是看着飯菜發呆。周翔進屋之後,晏明修就擡起通紅的眼睛看着他。晏明修的樣子跟他往日裡的冷漠從容相去甚遠,他形容憔悴,頭發蓬亂,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大圈。有什麼東西用力地敲擊着周翔的心髒。他忍不住往放着屍骨的裡屋看了看,門卻緊緊關着。晏明修開口了,聲音嘶啞難聽,&ldo;坐下。&rdo;周翔坐了下來,不安地看着對面的晏明修,他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晏明修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閃過一絲詭秘的精光,他直直盯着周翔,就好像想透過皮肉看進他的身體裡,這讓周翔渾身不自在。晏明修說:&ldo;有些事,我要跟你說,因為我不能讓蔡威見到我這個樣子,所以我告訴你,你去傳達給他。&rdo;周翔點了點頭。&ldo;周翔的一切事情由我來處理,讓他不用惦記了。&rdo;晏明修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周翔的臉,搜集着那張臉上的所有表情。周翔顫聲道:&ldo;什麼意思?&rdo;&ldo;意思就是,周翔的遺體和遺産,都由我來處理。&rdo;&ldo;可是,他是有親戚的……&rdo;&ldo;我知道,我已經解決了,現在周翔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合法财産。&rdo;周翔放在桌子底下的雙手握成了拳頭,他低下頭,掩飾着自己的表情,壓低聲音道:&ldo;那,你想怎麼處理……處理周翔……和他的東西。&rdo;&ldo;我會把他帶回北京安葬。&rdo;周翔追問道:&ldo;房子呢?賣掉嗎?&rdo;晏明修深深看了他一眼,&ldo;房子我要重新裝修。&rdo;周翔傻眼了,他啞聲道:&ldo;為……為什麼。&rdo;晏明修修長的手指輕輕點着桌子,他毫不客氣地反問道:&ldo;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為什麼。&rdo;周翔道:&ldo;因為……威哥說房子裡有一些周翔的東西,他想清理出來,留個紀念。&rdo;&ldo;我說了,現在周翔的一切東西都是我的合法财産,沒他什麼事兒,我自己會處理。&rdo;周翔暗暗咬着牙,&ldo;你想怎麼處理。&rdo;晏明修冰冷地說,&ldo;燒了,或者跟周翔一起埋了。&rdo;周翔幾乎要跳起來。晏明修有什麼權利決定他的東西該怎麼處理!那些是他……可他随即想到,以自己現在的身份,更沒有權利決定。他顫聲道:&ldo;晏總,威哥跟周翔關系很好,特别想拿回一些遺物,尤其是周翔父母的……&rdo;&ldo;那跟我沒關系。周翔的事我有責任,我想那些東西讓周翔自己帶走更好。&rdo;周翔氣得頭暈,他尖利地說,&ldo;那你為什麼要重新裝修房子,你何不把房子也燒給他!&rdo;&ldo;那房子不錯,我有點感情,離我上班的地方還近,以後可以去哪兒住住。不過要換一個樣子,免得我心裡不好受。&rdo;晏明修說得很平靜,表情沒有一絲裂縫,冷酷而無情,周翔的心已經冷透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辦法,拿回他的東西。他小舅媽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晏明修肯定早就解決了,面對晏明修的決定,他束手無策。晏明修伸過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ldo;回去轉告蔡威,小偷的事我懶得查了,已經不重要了。明天我就會趕回北京,先處理周翔安葬的事,然後就是他的房子和車嗎,讓他不要來摻和,葬禮我會通知他。&rdo;周翔站了起來,咬牙道:&ldo;晏明修,你算是周翔的什麼人,憑什麼幫他決定自己的東西的去向,威哥可是周翔最好的兄弟,你應該……&rdo;&ldo;我是周翔的男人。&rdo;晏明修鷹隼般的雙眸深深望進他眼底,&ldo;沒人比我更有資格處理他的東西。&rdo;周翔後退了一步,狠狠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晏明修的眼睛一直跟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晏明修捂住了胸口,心髒傳來的鈍痛讓幾乎直不起腰來,他慢慢握緊了拳頭,血紅的眼睛盯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ldo;周翔&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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