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語帶譏諷:“這可難說的很。下毒都做的出來,還有什麼不能的。倘若姨媽真跑了,難不成還叫我爹擊鼓報官,滿天下張榜通緝去?”
王老夫人面上一陣黑氣,轉頭對盛紘道:“姑爺,你這閨女倒是有規矩的很呀!對長輩咄咄逼人,我這把年紀了,她一句都不肯讓!”
盛紘卻并未立刻答話,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女兒一眼。
适才明蘭的話與其說是給王家人聽的,不如說是給自己聽的。如今女兒一心為老太太讨公道,倘若不能叫康王氏受懲,她必不肯罷休。這死丫頭親爹都敢頂,娘家都敢封,真叫康王氏跑了,沒準她立刻就‘擊鼓報官滿天下張榜通緝’去,到時才是丢臉丢大發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避過嶽母的目光,淡淡道:“大姨姐還是在府裡歇會兒罷。”想了想,再補上幾句場面話,“我母親如今還昏迷不醒,就這麼叫禍首輕巧離去,我也妄為人子了。”
要說官場上混的,話就是說的漂亮,明蘭都想給老爹鼓掌了;王老夫人卻是滿臉失望,原盼着小女婿看自己面上能網開一面,看來也不成了。
她隻好對着長女闆臉道:“你先下去罷。旁的事,我來說!”
這時綠枝已把兩個掌刑嬷嬷叫了進來,她們倆一邊一個捉住康姨媽往外走去,康姨媽掙紮不脫,想起明蘭種種狠戾手段,隻能尖叫着:“娘,你要看着我死麼!盛家要我給他家老太太抵命呀!……好狠心的娘,一味踩着自己親骨肉去賣好,蹬高枝……”
求到後來就成咒罵了,惡毒言語不堪入耳,王老夫人見女兒半瘋癫狀,拭着淚道:“你先下去好好思過,我……總會向你妹夫求情的……”
可惜做女兒的聽不出母親言下之意,一徑咒罵道:“這父女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他們是決計不肯放過我的!娘,你都不肯憐惜女兒了麼……”
盛紘暗自苦笑,這回真是冤枉他了,他實是誠心唱白臉的,可惜情勢所迫,這種情形下如何仔細分說。康王氏不知禁锢她并非盛紘主意,隻當這父女倆同聲同氣。
咒罵哀求聲逐漸遠去,之後戛然而止,想是兩個嬷嬷再度施展手段叫康王氏‘閉嘴’了;祁媽媽不放心,想了想就跟着一道出去了。
王老夫人望着門口遠去的身影,心疼難忍,強定了定神,站起走到盛紘身邊,然後雙膝一軟就要下跪,把盛紘吓的不輕,他連忙起身去扶:“嶽母快快起來,小婿如何敢當?”
王舅父和王舅母趕緊過去攙扶,王氏也噗通跪在母親身旁的地上不住哭泣。
王老夫人拉着盛紘的手,哀哀道:“我的兩個閨女不成器,我有何臉面見你,見親家!你我雖是嶽婿,但情分可比母子,那年你來我家,我一見就萬分喜歡。好些人勸我說你家世單薄,可我卻覺得這後生人品貴重,幹練有為,比我自己的兒子都還強上好些。後來你開口提親,我說不出的高興,人都說我閨女是低就了,可我卻覺着,依女婿你的才具人品,才是低就了我那糊塗丫頭……”
其實當初王盛聯姻,絕對是盛紘高攀了,王老太爺十分猶豫,可王老夫人卻喜歡盛紘,排除衆議,最終将女兒嫁了給他。為此,盛紘多少年來都是感激的。
王老夫人絮絮叨叨講下去,從婚禮講到婚後,從家裡講到官場,都是她如何欣賞愛護盛紘,如何處處幫扶,一番款款慈愛情義,直說得盛紘愈發傷感,淚水滾滾,嶽婿倆泣不成聲。
明蘭冷眼看着,一句嘴也不插,隻聽王老夫人繼續鴻篇巨制的感人肺腑,漸漸進入主題——“……我與你母親雖一起時日不多,可她的品格我是再敬佩不過了,一聽得她受了大罪過,我隻恨不得能以身相替。你母親是多麼慈善的人,想來也不願為着此事,叫咱們三家從此反目,親戚也不成親戚,骨肉也成了仇人……”
盛紘邊拭淚邊感動,差點就要點頭說‘是呀是呀’,忽聞側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冷笑,隻見明蘭緩緩走到康晉身邊,微笑道:“康家表兄好。”
康晉生性老實,還帶着幾分懦弱,自母親被拖出去後,他始終縮着站在角落暗自催淚,聞言不由得一怔:“盛……表妹也好。”
“我年紀小,不知往事。”明蘭幽幽道,聲量卻清脆高亮,“今日聽老夫人說的這些,好生感動……”她忽譏嘲一笑,“差點以為将我爹爹撫養長大,延請名師指點,教以科舉中榜,聘妻生子的,不是我祖母,而是你外祖母了呢?”
盛紘臉上一紅,若說嶽母待他慈厚,那嫡母對他更是恩深如海,自己不為受害的嫡母讨回說法,卻因着嶽母的情分而放過害嫡母的兇手,到哪裡也說不過去。
他一張臉皮早在官場上練透了,情感轉換十分流暢,立刻收斂起感動,長歎一聲:“嶽母待我好,我如何不知。可人倫綱常,萬萬沒有放過害母之人的道理。隻盼嶽母見諒。”
王老夫人冷不丁被狠狠譏諷,還一言正中關鍵,眼見盛紘剛有些動搖,卻功虧一篑。
她咬了咬牙,繼續投入感情:“好女婿呀,那兩個糊塗的實是犯了滔天大錯,可她們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千不看萬不看,看在我的老臉上,你好歹寬宥一二。往後的日子,她們吃素齋戒,青燈禮佛,替你母親誦經祈福。你說如何?”
盛紘遲疑:“這個……怕不妥罷……”這個提議他們父女早就讨論過了,被明蘭一口否決。
明蘭心中鄙夷,铿聲道:“倘若祖母能恢複往昔康健,我也願意至此之後吃齋誦經。我盛氏滿府子孫受祖母深恩厚德,隻消祖母能好,我爹,我兄長,我姐姐和嫂嫂們,哪個不願吃齋念佛?就不勞煩姨母了!”
盛紘連忙挺起肩膀:“沒錯。孝乃立家根本,盛家子弟各個心中牢記,茹素誦經替母親祈福,這是本份。”
明蘭添上一把柴:“更何況,适才姨母離去之前,滿嘴懷恨之言,天曉得在菩薩面前她會求些甚麼!别咒我盛家滿門不得好死就好了!”
盛紘也道:“尚未贖罪之人,有何顔面侍奉佛祖,也不怕污了佛門清靜之地!”姿态一定要高,他可是做了幾十年孝子的。
聽父女倆你一言我一語,王老夫人怒氣暗生,“那你們說,到底該如何處置?!”
盛紘捋須不語,一臉沉痛的側過臉去,明蘭當仁不讓,“我家太太不知其中隐情,還可另論,可姨母找人制毒,诓人下毒,端是要人性命的狠毒之舉。人證物證俱全,再無推脫抵賴之理。處置簡單的很,三尺白绫,或是一杯鸩酒,拿命抵了就是。”
王氏縮在劉昆家的後面,小小的松了口氣。王老夫人卻吓了一大跳:“你要取她性命?”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明蘭斷然道。
王老夫人兩眼一翻,身子一軟,立時半暈過去,王舅母趕緊去掐人中,王舅父怒道:“你這孩子怎麼如此厲害!開口閉口要人性命!便是你姨母死了,你家老太太也不見得能痊愈!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姨母已認了錯,何不網開一面?”
明蘭不肯放過躲死的老爹,用力拽盛紘的袖子,大聲道:“爹,你倒是說話呀!”
盛紘隻得闆起臉:“舅兄此言差矣,你妹子的命是命,難道我母親的命就不是命。照舅兄的說法,隻消認錯即可,那菜市口何必殺那麼多人犯的頭?!”他實不願和嶽母作對,便道,“嶽母身子不适,此事就由舅兄做主罷。我母親總不能白叫人害了!”
王舅父口才不如妹夫,兩句話就叫問住了,王舅母幫丈夫出言,溫和道:“何必這般劍拔弩張,到底親家老太太還沒不測不是?”
明蘭點點頭:“我們盛家亦非蠻狠無理的。倘繳天之幸,老太太活了下來,我爹也不會要姨母抵命。不過太醫說了,那白果芽汁很是厲害,就算救回一條命,也難保手腳不癱麻。若真如此……”她冷笑一聲,“就請姨母拿手腳來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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