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十餘名高門子弟沒想到謝安竟會這麼說,他們原有的怨忿、嘲笑、幸災樂禍都沒有了着落,一個個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謝安聲譽素重,他們也不敢放肆,乘興而來,喪氣而返。
謝安獨留支法寒,請支法寒回東安寺,向其師支道林求一書貼緻意郗超,詢問陳操之安危?支公德高望重,郗超又是信佛的,雖不見得會明言,但當無诳語。
送走支法寒後,謝安見時辰尚早,便去郗超寓所拜訪郗超,一見面便苦笑道:“嘉賓兄,陳子重害人哪,望嘉賓兄有以教我。”
郗超頃接桓溫回信,桓溫說不知此事如何洩露,不過事已至此,還得盡量為謝氏消除不利影響。畢竟謝氏比之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更有助于他桓溫,桓溫暗示郗超,促成陳操之與謝道韫姻緣,至于陸氏女,最好是棄之,五兵尚書陸始是他決意要打擊的——
見到謝安,郗超自然也裝作是近日才得知的樣子,說道:“此事實在稀奇,前朝無此故事,令侄女實乃奇女子也。”話鋒一轉,說道:“安石公既準許令侄女出仕,想必對今日之處境是早有考慮的,何須請教我。”
謝安道:“我素來對子侄輩放任自流,未想我那侄女如此大膽,為了出仕,先在天阙山雅集中揚名,更以祝英台之名擅自上書桓大司馬,桓大司馬不明就裡,征其為西府掾,當時我一時心軟,答應了她,遂緻今日窘境,市井更傳言二女争夫,這對陳子重倒是更增其聲望,但對我謝氏豈不是聲名狼藉!”
郗超看着謝安,揣測其心意,徐徐道:“安石公識鑒超邁,非是陸始能比,陸始不肯讓侄女嫁陳子重,安石公何妨嫁之?”
謝安道:“陳子重固然有才,可現今被擄往河北,即便歸來,聲名也必受損,陳郡謝氏再不濟,也不能與其聯姻啊。”
郗超道:“安石公所慮僅此,那盡可放心,我料陳子重必建功歸來,聲譽更隆。”
謝安道:“果真如此,待其歸來再計議吧。”又閑話一會,告辭回府。
三日後,支法寒将郗超寫給支道林的回帖讓謝安看,信中所言與那夜郗超對謝安說的相仿,都說陳操之将建不世奇功歸來,請支公放心。
令人費解的是,桓溫并未立即削去祝英台西府參軍之職,似乎隻當女扮男裝是謠言,也許是因為謝道韫在會稽組織抗旱能力出衆,急需用人之際,且先唯才是舉——
然而,建康的流言不需一月就會傳至會稽,謝道韫又将如何面對?
第三十五章但似月輪終皎潔
七月的建康城波谲雲詭,陳郡謝氏、吳郡陸氏這南北兩大高門都面臨極為尴尬的處境,陸始一心想讓侄女陸葳蕤成為皇後,但因為崇德太後反對,皇帝司馬奕納陸葳蕤入宮的決心就有些動搖了,而桓溫又讓李靜姝和郗超夫人特意去看望陸葳蕤,帶去陳操之将會平安歸國的消息,這等于是表明了桓溫反對陸女氏入宮的立場,皇帝司馬奕私下裡顯得氣勢很盛,但真要他在朝堂上對抗桓溫,卻又沒了膽氣,陸始此時是進退不得,頗失顔面,所幸此時傳出謝道韫男裝出仕的消息,使得處于風議漩渦中心的陸氏家族松了一口氣,好比天塌下來有陳郡謝氏幫着頂似的,那謝氏女郎不也苦戀陳操之嗎,還敢抛頭露面出仕,比他陸家的女郎更為膽大妄為!
陳郡謝氏承受的壓力也不小,雖然西府和吏部并未立即革除祝英台的官職,但托名祝英台的謝道韫畢竟身為女子,此時身份暴露,斷無繼續做官的道理,謝安以派家仆持他書信盡快趕去會稽,命謝道韫上表辭官、暫在東山等候後續消息——
此時的謝道韫并不知都中發生的變故,會稽幹旱嚴重,她正與會稽内史戴述全力組織民衆抗旱,但河流斷流、湖泊幹涸,憑人力無法與老天對抗,旱情蔓延,就連早有準備的虞氏大莊園也難以抵禦這百年罕見的大旱,六月小麥幾近絕收,這對占田廣闊、積蓄頗豐的士族莊園來說還可咬牙苦熬,幹旱總有過去的時候,但對脆弱的自耕農就完全沒法生活了,官府稅賦要交,妻兒老小要養活,沒有别的出路,隻有把自己的課田賤賣,然後拖兒挈女、悲悲切切往那幹旱不甚嚴重的他鄉逃荒去,或為雇農、或為流民,淪落到社會最底層——
大旱之年還有财力購買土地的自然是士族大地主,仁厚一些的也就罷了,更多的是刻薄隻知聚斂的世家大族,借災荒逼迫自耕農以極低的價格兼并其土地,使得自耕農要麼背井離鄉,要麼成為士族莊園的依附民,受官府、士族的雙重賦役剝削,苟延殘喘,處境艱難——
謝道韫去年與陳操之在會稽進行土斷時,二人經常秉燭夜談,既論經史,也談時局,陳操之對士族兼并土地深表憂慮,以史為鑒,西漢就是因為土地嚴重兼并、社會矛盾加劇而導緻王朝分崩離析的,東漢後期土地兼并引發了災難深重的黃巾起義,貧富分化、缺少中間階層的緩沖是社會動亂的根源,東晉現在正向士族大量占有土地、大批自耕農淪為士族莊園附庸的險境邁進,若不采取措施加以制止,那麼三十年後孫恩、盧循的天師道起義就不可避免要發生,江東大亂,玉石俱焚——
謝道韫出身南渡世家,當然是站在士族立場考慮問題的,但她畢竟是卓有見識的一代才女,又受陳操之影響,所以基本上認同陳操之的預見,但她現在僅是八品官,無力改變什麼,可現在既然來到會稽組織抗旱,就決心要制止會稽的士族地主利用災情趁機兼并土地——
會稽内史戴述去年與陳操之、謝道韫這兩位土斷使相處甚好,謝道韫此次來山陰協助他組織民衆抗旱,戴述甚是愉快,而且事實證明,陳操之、謝道韫去年遊說會稽大族興修水利是非常及時的,會稽幹旱在整個江東最為嚴重,但受災反而不是最嚴重,如東陽郡、宜城郡已出現大批災民逃荒,在會稽,戴述接受謝道韫的建議,開倉放糧、募捐赈災,對那些生活難以為繼想要出賣土地的自耕戶,戴述分遣郡、縣屬吏述妥為安撫,借糧助其渡過災荒,一面上書左民、度支尚書部,請求減免災民賦稅,謝道韫再次奔走遊說會稽諸大族,請求募捐,陳郡謝氏在東山的莊園捐米五百觯、麥一千斛,餘姚虞氏也捐麥兩千斛救濟災民,其餘大族捐錢、捐糧不等,正因如此,會稽郡十縣未出現大批逃荒者,自耕農尚能安居苦熬旱災結束——
這日傍晚,謝道韫與從弟謝韶帶着幾個仆役從孔氏莊園回山陰郡署,謝道韫騎着她的那匹褐色牝馬,初秋的夜晚,暑氣已消盡,晚風習習,馬蹄得得,應是比較爽快适意的時光,但謝道韫卻覺得格外疲憊,不禁想:“去年冬與子重走訪會稽各大家族、繞鑒湖察看水利河渠,從沒覺得像這回會稽抗旱這般勞累,都一樣是勞心之事,又不是做粗活,嗯,也許子重不在身邊,臨事就會覺壓力大一些,這才會覺得累,看來我隻适合當個幕僚,獨當一面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今日不知為何,分外困頓——”
謝道韫覺得有些頭暈,兩條長腿夾緊馬腹騎穩了,又想:“若是帶了牛車出來就好了,可以在車裡歇會——”
策馬走在謝道韫身側的謝韶仰看天邊彎月,說道:“元姊,今日是七夕女兒節啊。”
随行的都是謝氏親信,所以謝韶就像居家那樣稱呼謝道韫為元姊。
謝道韫正要開口答話,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抱着馬脖子天昏地暗咳了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喘息道:“我身體有些不适,我們趕緊先回郡署吧,這幾日太忙碌,忘了煎服桑杏湯了。”
謝韶與謝道韫并騎快行,皺眉道:“元姊,你咳嗽幾個月還不愈,應該尋良醫來診治一下了,别人不方便請,栖光寺的支愍度大師精通醫術,是三伯父舊交,元姊也是相識的,就請他來為元姊治病如何?支愍度大師是有德高僧,即便被他知曉真相也無妨——弟明日便去剡縣請支大師來山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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