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她以前對他确實一直欺騙。但人就是這麼寬己律人,尤其對她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來說更甚。她可以騙他,卻不願他也騙自己,尤其是這種關系到生死的大事。最後她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要是還把隐瞞當情聖,她或許真的會重新考慮自己和他的往後了。~~~黃昏時分,楊敬軒終于回了城。西狄皇帝的壽日迫近,所以英王一行路上行色頗急。他年過四十,正當壯年,到時是下午,與李觀濤會了面受過禮,打了官腔叙話幾句,換過馬匹行備過後,并未多做停留便繼續往西。短暫停留之時,面上做得極開通。與李觀濤打完官腔,當着衆人面又提了一遍自己當年被楊敬軒所救的事,贊他英雄少年。旁人自然湊趣恭維王爺吉人天相必有後福,英王對着李觀濤哈哈笑道:&ldo;本王向來愛惜英才,有恩必報。楊捕頭這樣身手,隻在你這芝麻地方做個捕頭,真當屈才了。日後天下若有不定風雲,本王定要再來向老大人借人,還望老大人成全!&rdo;李觀濤自然也笑着稱是。一時主客盡歡。點過了卯露過面後,楊敬軒與李觀濤辭别,并未徑直回縣城,松缰任由身下馬匹馱着他遊蕩在城外的野徑之上。他現在騎的是糙炮。糙炮是匹不肯服老的老馬。他之前想讓它安享晚年,改用另匹紅色健馬,它有天在縣衙的馬廄裡竟發飙撕咬那匹紅馬,後來将它分離開來,它便煩躁不安,連魚也不吃了。那天他知道林嬌出事後騎了它趕去,它仿佛得了表現機會,飛馳電掣而去,趕到時雖累得口吐白沫,楊敬軒卻也看出它的狀态及其興奮。自那天後,他便明白了個道理。或許他以為的對它好,在它看來卻是一種被主人的丢棄和不信任。對于一匹曾經馱過李大将軍征馳四方的老馬來說,與其躺在馬廄軟糙之上安耽而死,還不如死在奔馳千裡的路上。所以他決定尊重它的意願,重新以它為坐騎。糙炮并未放蹄狂奔,而是慢慢四處遊蕩,仿佛怕驚擾了馬背上主人的思緒。到了一處水塘子前,楊敬軒翻身下馬,坐在塊石頭上,面對将盡的夕陽,看着糙炮惬意地甩着馬尾驅趕靠近的蚊蠅,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她時的情景。嚴格來說,那次自然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但是有點奇怪,在他的記憶裡,他總覺得那是他第一次與她的相遇。就好像畫上的一個女子,畫師的技巧再高,丹青調配得再美,那也隻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紙美人而已。唯有她走下畫卷,她有了眼波流動和一颦一笑,她才是一個活生生的美人。春嬌如果不是那個河畔邊敢放肆盯着他看,會與糙炮做鬼臉的春嬌,而是那個隻會嬌怯怯看人的春嬌,她便是美得賽過九天仙女,也必定永遠隻會是他的侄媳婦,印象中模模糊糊的一張臉,如此而已。他愛的是那個血ròu鮮活的春嬌。為她抛卻他曾以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宗族禮法,他甘之如饴。與她相處的往事一幕幕次第出現。他沉浸在回憶的世界裡,唇角微微翹起,神色溫柔而愉快。但願自己還能有回來的一天,哪怕被她騙得再次團團轉,也是樁很得意的事。她不是說過嗎,别人她才不願意費心思去騙。他的笑意更濃,直到糙炮到了他身邊,伸出潮熱的舌頭舔他的手背,這才驚覺而醒。他與糙炮純淨的圓圓眼睛對視,在裡面,看到了自己鍍着金色夕陽的輪廓。他曾經自以為對糙炮的好,在它看來是一種放棄。而現在,同樣的事,他好像對她又做了一遍。就這樣帶着不被她祝福的遺憾離去,真的是對她的好嗎?他心中慢慢生出了一種沖動。他是這樣的愛她,有什麼是不能讓她知道的呢?去告訴她他到底要做什麼、他的想法,他相信她一定會理解自己的。他需要一個知道他做什麼,并且以他為傲的愛人。楊敬軒被這種嶄新的想法迅速俘獲,猛地站了起來,翻身上馬,朝着縣城疾馳而去。他幾乎是一口氣不停地趕到了她的家。天剛擦黑,溫暖而明亮的燈光從大開的門裡照出來。他心中溢出了一種倦鳥歸林遊子歸家的溫暖之感。但是接下來的事,卻讓他懵了。她居然出去了,不在。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楊敬軒慌了,剛才的種種激動溫暖都飛了。趕緊先趕去了衙門,她不在。又趕去楊氏家,也不在。擺脫了他妹子仿佛沒有盡頭的追問之後,他再懷着僥幸的心找去她家,得到的回答是她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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