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跟出來道:“我同你一道去,看看姐兒。”鳳姐道:“姐兒咳嗽呢,過給太太倒不好。況且我這會兒并不回家去,還有一攤子事要料理呢。”王夫人便立住了歎道:“那就明兒再去吧。我知道你事情多,姐兒又多病,自己身上也時常不好,精神越發不如前了,竟連面兒上的禮也不講究了。雖說日子不比從前,也緊張不到那個地步去,如何連在場面上也隻管節省起來?老太太看見,豈有不傷心的!雖然不肯深責,我知道老太太心裡是不好受的。我們做小輩的,不能孝敬就罷了,倒連擺個席面圖個高興也不會讨好嗎?依我說,算計雖是正理,也得有個分寸,面兒上總要過得去才好。昨兒北靜王妃還巴巴兒的打發了幾個女人來送賀禮呢,咱們自己家倒不當作一回事。那般寒酸台面,叫人看在眼裡,說出去,可不成了笑話兒?”
鳳姐聽了,噎得張口結舌,欲要分辯,又知太太不問家計,再說不明白的。隻得應着,眼望着太太去了,方向平兒道:“這是怎麼說的!難道我不會花錢,不知道擺排場圖熱鬧的?也要量着米下鍋才行。我倒是想打座金盞銀台包了南北班子來唱半月的戲呢,統共那幾兩銀子,夠做什麼的?就這樣兒還是咬咬牙拆東牆墊西牆的置辦下的呢。省下的錢,是我裝進自己腰包了不成?那麼大個園子,是平地上生出來的?省親的排場倒好看,有銀子時,誰不會耍風光?有那會兒銀子花得跟淌水似的,現在倒會抱怨,得便宜賣乖,都裝不知道銀子那裡來的,隻留我一個做惡人。幸虧前年宮裡薨了個老太妃,這幾年才不再提省親的事,若再來這麼一回兩回,除非再死一位巡鹽禦史,再接一個世事不知的林姑娘來養着,好有那些銀錢白填進來,不然那才真叫笑話兒呢。”平兒聽見,不便接話,隻得陪笑說:“那北靜王府也怪,平時除了老太太、太太、寶玉,以及府裡有數的幾個爺們,從沒聽見說那府裡給姑娘送壽禮的,況且還是位表姑娘。怎麼突然興起這個文章,想起來給林姑娘祝壽呢?”鳳姐道:“可說得是呢。又不知唱的是那一出。”
一行說,一行來到議事廳坐定。執事媳婦婆子早已站了一地等在門外頭,于是一起一起的進來,回話問事。鳳姐手揮目送,指派賞罰,不到半日已處理了十數件大小事體,因傳令下去:“若沒什麼大事,下晌不必找我,或是回平兒就是了。”又問:“林之孝家的那裡去了?”有媳婦回道:“東府裡珍大奶奶找了去有事吩咐。”
鳳姐點點頭,因向平兒囑咐道:“我想起剛才老太太院裡那個小丫頭,好容易挑進來了,又做粗使,年紀又小,況且太太屋裡,彩雲、玉钏兒都虎視眈眈的,那肯讓别人出頭?隻怕呆上八百年也沒個見天的日子。不如派給姑娘們使,倒還能憐惜着些。你替我說給林之孝家的,叫他晚飯後道屋裡來,想法給那丫頭另尋個地兒使喚。”平兒聽了,深以為罕。
于是鳳姐仍回賈母這裡來。王夫人、薛姨媽也一都來了,便放下飯來。因席上有一味新筍桂圓湯,賈母忽想起那日寶玉挨打後鬧着要吃小荷葉小蓮蓬湯的往事來,因笑道:“倒把這湯送去與寶玉一碗罷,免得惦記着,直到挨了打才有得吃。”說得衆人都笑了。鳳姐湊趣道:“老太太任吃到什麼好的,隻是惦記着寶兄弟,生怕咱們刻薄了他。這虧的姑媽是天天眼見的,倘或别的親戚聽見,還以為咱們天天克扣着不給吃不給穿,要到老太太提着了才給一口湯喝呢。”說得王夫人、薛姨媽一齊笑起來。賈母笑着叫一聲“猴兒”,罵道:“我把你給慣的,越發排揎起我來了。我才說一句,你倒說出一筐來。”薛姨媽道:“幸虧鳳丫頭不是個男人,倘若做了男人,再為官做宰的,一句話下頭不知壓死多少人,黑的也說成白的了。”
笑得停了,鳳姐方緩緩禀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我今兒看了水牌,知道有這一道湯,就已經知會廚房多做一碗,叫襲人他們端去。卻說寶兄弟一早就換衣服出門了,說是什麼傅通判的妹子死了,去吊唁來的。”
賈母大驚,一連聲問道:“多早晚的事?怎麼我竟一點不知?那傅通判妹子又是什麼要緊人?誰叫寶玉去的?”王夫人道:“我倒是聽說了,說是叫個什麼傅試,老爺門下出身的,所以素有往來,如今做了通判,老爺很是看重。”賈母猶蹙眉道:“什麼副通判正通判的了不起的人物,不拘打發那個小子去問一聲就是了,如何倒要寶玉親去?你既知道,就該攔着他,又不是什麼喜慶事,又不是什麼好地方,沒的去沾那個晦氣。”鳳姐忙笑着分辯:“這可怪不得太太,老祖宗難得不知道寶兄弟那古怪脾氣?他可不是沖着什麼正通判副通判去的,是沖那死的妹子,聽說叫個傅秋芳,模樣兒又好,天分又高,針黹學問都來得,因此他哥哥便當作寶貝一般,通常的人家都不肯給,單指這妹子攀高附貴呢,那知命裡沒這福分,那妹子前兒忽得了一病,請醫問藥都不見好,才不過拖了一二月,竟死了,才隻二十五歲。”
賈母聽見,早又“阿彌陀佛”念個不了,歎道:“這哥哥也是糊塗,憑他妹子什麼天仙模樣兒,長長久久留在閨中總不成話;那妹子也是可惜了兒的,我說竟不是病,竟是他這哥哥活活把他的緣分錯過了。他既然有才有貌,心裡多半不安靜,既不安靜,那裡招不出邪魔病症來?這卻不是醫藥治得了的。”王夫人、薛姨媽都道:“老太太說得是,想必是這個道理。”
一時吃過了飯,洗手漱口,又說一回閑話兒行食,鴛鴦等放下桌子來。鳳姐果然陪賈母打了半日牌,至晚方回屋裡來。林之孝家的已經等在那裡,見鳳姐回來,連忙起身含笑問好,及鳳姐坐定了方又坐下,且不忙回話。平兒侍候着脫了衣裳,端上茶來,鳳姐便向炕沿上坐了。因見鎖子錦靠背上搭着賈琏家常穿的一件長腰身紫羅綢面深綠夾裡的半袖褶衣,随手扯過來披在身上,又慢慢的喝了幾口茶,方問道:“那邊珍大嫂子找你去作什麼?”林之孝家的道:“還不是為前兒抄檢的事。因攆了入畫去,原該給四姑娘另添一個伏侍丫頭,若說是這邊添呢,四姑娘原是那邊的人;若是這邊添呢,四姑娘原是那邊的人;若是那邊挑了送來呢,一則四姑娘未必看得上,二則怕奶奶多心;若是不理,又怕人家閑話,說妹妹短吃短用,當嫂子的隻作看不見。因此要我探探奶奶的意思,看是怎麼樣。”鳳姐笑道:“他也太小心了。這又有什麼可多心的?”且同他商議:“可巧,我今兒找你,也正為丫頭子的事。早起我在老太太院裡看見彩霞他妹子,名喚小霞的,才蘿蔔頭那麼大一點兒,拄的掃帚倒比他人還高。我的意思,你不拘把他派到那個姑娘房裡,提作二等丫頭,派些輕省的活計也罷了。太太那裡,另派一個就是。”
林之孝家的聽了,也覺詫異,不由得與平兒對看一眼,見平兒向他悄悄點頭示意,忙笑道:“既這樣,何不就把他放在奶奶屋裡?”鳳姐冷笑道:“我上次挑了你女兒進來,那起小人還說三道四,說我見了好的隻管往自己屋裡拉扯,挑個丫頭也要拔人家的尖兒。這會子再從太太屋裡挑進一個來,更有得說了。”林之孝家的連忙帶笑說道:“這可是那個眼裡沒主子的說的混賬話?小紅又是個什麼好的,值得嚼這些舌頭?他從前在怡紅院裡,也不過是個粗使丫頭,手腳又笨,心思又慢,是奶奶擡舉了來,跟在奶奶面前兒學些說話行止,待人接事,這才有了些人樣子。正經又不是什麼有臉的一二等丫頭,還要勞動奶奶去争去搶的,這是一層;再一層,就憑是什麼好的,别說寶玉屋裡的,那怕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頭,奶奶果然看中了,要做臂膀,老太太少不得也要給,誰又敢說一個不字呢?我平日家就跟我們那丫頭說:‘也不知你修的什麼福,竟然能入了二奶奶的法眼,你老子娘這一輩子的體面也趕不上這個呢。隻一條,千萬别以為奶奶拿你當個人兒,就學那起扶不上牆的擺出張狂浪樣兒來,把你老子娘積攢了半輩子的老臉丢盡了還是小事,要給奶奶面上抹一二分黑,那才是把你打死八回也賠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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