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後卻是既不悲哀,亦非憤慨。早知道這世間隻是一盤無賴賭局,給了你什麼,便要你拿更珍貴的東西去換。這條命自誕生之日啟,便是莽莽塵凡間一粒芥子,恰好似孩童掌中一掬蟻巢,要拿水澆你,拿太陽照你,割去你的手腳,才換來幾聲清脆的笑。他偶爾也想,這一路走來究竟是為了什麼,是恨他的母親還是恨元塵,是不甘還是怨怼。每每想到此,話語糾纏了半刻,句句聽來有理,盤亘在腦中的卻隻有風雪漫天中那默然的一瞥。那一日他原本着必死的決心踏上那紅雪,一城的人皆因他的所作所為喪命九泉,這是天大的罪孽,合該由救苦救難的善人主持公道,殺了他為枉死者償命。可元塵卻隻是看着他,一片血腥污髒中,唯有那目光,無悲無喜,超然物外。他這時才曉得,原來被命軌撥弄的,從來隻有他自己而已。所謂算計,在仙凡之隔間,竟連一聲癡枉也算不上。
鶴仃攏起袖來,風裡站了片刻,帶出些蕭索寒意,似也要洞穿骨髓,将這身皮囊丢擲了去。他總愛在風裡站着,緞弈原先同他講過幾次,見他總是不改,便并肩與他站在一道,分他半邊大氅。青年人的體溫隔着一方布料傳來,很是溫暖和熨帖,緞弈這時候便笑笑,同他講初相遇時鶴仃那一身殘敗的玄衣,原來非是不整,倒是喜歡這寒氣。他有時也跟着緞弈笑幾聲,總是不分辨。初遇時緞弈還是個不受父王喜愛的小兒子,又在朝中受到排擠,頂上三位兄長各個非是易相與的角色。那時鶴仃便賭了一把,賭這個落魄的王爺到底會不會信他。
緞弈原非池魚,帝王之子又天生冷心,就好似那蠱洞裡的蠱,養在這污濁難辨的朝廷中,早晚要吞吃了彼此。他坐上國相的那一年,大皇子因為收買爵位被貶為了庶人,再後來,二皇子在戰中殒命,三皇子自缢在了府邸。朝中風雲變幻,緞弈端着那張人前溫潤如玉的面目,已是滿手血腥。他講,隻你我二人,這天下種種,不過翻手颠覆。
你到底還是信了我。
緞弈兀自低吟了一句,回到房裡去換上朝的袍服。手指劃過柔軟布料的片刻,他卻又止不住地想:不知我又能值得你信上幾分呢。
《《
乾陽殿在主殿之後,是陛下日常起居之所。鶴仃走進殿内的時候,陛下剛剛遣散了侍者,幾個佝偻脊背的仆從與他擦肩而過時,陛下擡起頭來,看到是他,就笑了笑,叫他坐下來。
今日的早朝仍是由他主持,衆臣子不過是将昨日之事換了個說法又呈報上來。他看了一眼,小一半是為太子求情,多的那疊書的是太子的罪過,當中的罪證算不上豐富,翻來覆去也隻是在說出兵失利的事。他拿蠅頭小楷在奏折旁寫好批閱,再由陛下拿朱筆審閱。起先陛下寫的朱筆還多,後來就漸漸的不再寫了,隻是拿筆在鶴仃寫好的批閱上圈畫幾下。鶴仃聽過臣子私下議論,說陛下的确是老了,近些年的早朝也幾乎全由國相代理。他想,這樣的話,不管是否有人說過,陛下自己總該是知道的。
“鶴卿,怎麼不坐呢?”陛下這麼說着,金碧輝煌的一座大殿裡多的是珍奇異寶,卻沒有一張閑置的椅子,唯剩下皇帝坐着的那張長榻。鶴仃默不作聲地拉着深衣坐在了地上,陛下仍是笑眯眯的,看不出什麼情緒。叫他來這乾陽殿的是陛下,卻沒有說叫他來做什麼,兩人靜坐了良久,陛下突然拿了兩封奏章,對他說了一句,你看看。
看什麼呢,這些奏章都是他讀過批過的,内容早已知曉。鶴仃沒說什麼,隻是複又直起身來,雙手從陛下手裡接過了奏章。展開來一看,一封是誇陛下恩威并重,一封是勸陛下解除東宮的禁令,那人徐徐發問:“鶴卿,依你看,朕應當做什麼?”
“此乃陛下聖心獨裁之事,臣如何敢多言。”他俯首跪下來,回報了一句。陛下的目光從地上的兩封奏章移向國相伏在地上的手,隔了一會兒才道:“怎麼這樣生疏呢。”便下了座位把鶴仃給扶起來。陛下的手略有些粗糙,關節兩邊擠着些細密的皺紋,鶴仃剛想把手抽回來道一聲失禮,陛下卻是握牢了,望着他道,“一方是要放,一方是要赦,滿紙的公理大義,卻并非是為朕而寫,原是他們早已找好了新的主君。”
陛下說罷,便松了手,鶴仃卻覺得仿若被什麼刺到了一般,一時做不出反應,隻是由陛下撿了奏章起來,照舊仍是放在案上。“弈兒被關了多時了,也不知身體是否無恙,你就代朕去看看他吧。”一席話說罷,便又是一副賢德明聖的君王模樣,“微臣告退。”鶴仃一步步離了乾陽殿,關門的那刻,遙遙地忘了一眼皇帝。日光照在陛下蒼白的須發上,把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也照得有幾分蒼白,皇權富貴裡到底還是顯露出了一絲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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