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的意思很清楚,漢人們乃至遠在建康的司馬曜,對江山依舊懷有尊嚴,哪怕情知必死,亦竭盡全力一戰。就像苻堅南來時,風雨飄搖的暗夜裡的一盞燈,同樣在照徹長夜,光耀四野。而陳星也始終覺得,不僅朱序,謝安、謝玄、王羲之、項述、馮千鈞與肖山等人,内心深處,都有着為之堅持的東西。正如三魂七魄,始終朝向那點明光,一旦刹那光華閃耀,心燈便會燃起,指引他們的一生。“我給大家彈琴聽罷?”陳星忽然想到,去搬來琴,撥了數下,悠揚婉轉的琴聲響起,正是那首浮生錄,大夥兒便安靜坐着聽,唯獨項述起身,進房。不片刻後出來,拿着羌笛,在陳星身後長身而立。羌笛與古琴之樂同起,古樸琴音與滄桑的羌笛聲相繞,那首《浮生錄》較之他們曾經所奏,卻又有了不同,猶如在一道滔滔長河之中,曆經人世幾許風雨,滄海桑田。曲聲停,衆人俱輕輕籲了一口氣,十分感慨。“好了,”桓伊說,“老頭子們也該走了,留點時間給他們獨處罷。”餘人便紛紛起身,謝安說:“再過兩個時辰,就到後門來集合。”項述點了點頭,人散了,餘下陳星與項述并肩坐在院中榻上,面朝滿院的花燈。從項述回來到現在,他們還沒好好說過話。“喂,”陳星笑道,“怎麼一直在發呆?想什麼呢,護法?”“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聊驅魔的事?”項述說,“我答應你,一定會把他們救回來。”陳星說:“你找到王子夜藏身的地方了?”項述轉頭,認真地看着陳星,陳星明白了,說:“好,我不問。”“但是我身體已經好多了,”陳星說,“明天我想,咱們離開壽陽,就不必跟着他們南撤了,不如……”項述眉頭深鎖:“我剛才說了什麼?”陳星忙道好好,不想項述剛回來就吵架,今天看見項述,他無論朝自己做什麼,陳星都絕對不會生氣的。兩人之間安靜了一會兒。“我好想你,”陳星忽然笑着說,“醒來的時候,發現你不在我身邊,我實在慌張極了。”“這三個月裡,”項述如是說,“我去了好幾個地方,原本應該留下照顧你,這樣你至少不會昏睡這麼久,但衡量利弊,我還是得去。”陳星:“為了……算了,沒什麼。”陳星本想問為了找蚩尤的藏匿地點麼?但這麼一問,勢必又要聊别的了,隻得忍住。“我還去了一趟華山,”項述說,“去了你與你師父住過的地方。”陳星詫異道:“你居然知道那兒?”“謝安石告訴過我地點。”項述答道,“我去看了一眼你長大的地方,你師父是不是常年生病卧床?”陳星哭笑不得,說:“對,離開華山時那裡亂糟糟的,都沒有收拾過,你是想找點驅魔師們傳下來的古籍麼?”項述自言自語道:“在那裡長大,還要照顧師父,很孤獨吧。”陳星本想笑着打趣幾句,說“還行”,但仔細想想,自己短暫的一輩子總是這樣,偶爾說句實話又能如何呢?“是啊,”陳星終于承認道,“挺寂寞的。”項述說:“今天看見朱序時,我又想起你離開華山,來到襄陽,找到我的那天。”接着,項述徑自起身,走到花燈下,擡頭看着花燈,眼裡帶着莫名的意味。陳星也因與朱序的再會,而想起了那天,嘴角帶着溫柔的笑意。“你找到我,把我從牢房裡帶出來,”項述背朝陳星,淡淡道,“并非隻想讓我當你的護法,對麼?你最開始,是将我當作陪伴你一生的人,無論這一生是短暫也好,是漫長也罷。”“你終于明白了啊。”陳星有點傷感地笑道,“所以那天當你說,你不想當護法的時候,我還挺難過的。但這錯最開始在我吧,因為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項述站在院裡,稍稍轉頭,認真地看着陳星,花燈的光映照着他的臉龐,陳星怔怔地看着他。項述的側臉在星光下英俊無比,比陳星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更好看,但他的眉毛始終擰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堅定的溫柔感。“星兒。”項述忽然說道。當項述說出“星兒”的那一刻,陳星瞬間就臉紅了。“你……”陳星有點不知所措。“我不會讓你死的。”項述認真道,“不會,你不會死。”“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陳星哭笑不得道。項述卻道:“因為其實你心裡不想死,而且我這次回來,是想告訴你,你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如今你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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