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遷新居之後不久,便是到了新年時節。小老九隔三差五便要登門,一是送些年貨,二是問問嫂子有何差遣。小老九喜歡友美,友美身上散發出一種熱力,讓他感覺友美走到哪裡,家就跟到哪裡。李振成回來過年,直接住進何公館内。他也挑不出友美的錯處來,誠心誠意的把她當成小嫂子來尊重。隻有何殿英對于這個家庭毫無感情。自從确定了友美懷孕之後,他就再沒碰過對方。吃着友美烹饪出的飯菜,穿着友美預備出的衣裳,他心中一片平靜漠然,頭腦倒是條理清晰,頭頭是道的盤算着他那番事業,除了事業,不想别的。新年過後的一天下午,他乘車出門看望朋友。汽車開到小白樓一帶,他讓汽車夫停車下去,給自己買包香煙回來。等待之時百無聊賴,他拉開車窗簾子,扭頭向外張望。結果就在起士林門口,他看到了餘至瑤。餘至瑤瘦了。不但瘦,而且佝偻着腰,乍一看幾乎像個老頭子。今日是個和暖的天氣,可他依舊把雙手插進大衣口袋,仿佛還在畏寒。一步一步走到汽車旁邊,他的管家從後方繞了過來,一手拎着蛋糕盒子,一手為他打開車門。何殿英一眼不眨的遙望着他,如同在看一場默片,直到餘至瑤坐上汽車絕塵而去,他還保持着目送的姿勢。他不知道餘至瑤的憔悴是否與自己有關‐‐其實是知道的,隻是不敢确定。餘至瑤去了宋宅,順路給鳳兒帶了一盒奶油蛋糕。進門之時,正趕上宋逸臣站在院子裡放鞭炮。大麻雷子從天而降,把張兆祥的皮袍子崩了個小窟窿。張兆祥恨的擡手指了指他,簡直無話可說。而他倒是笑嘻嘻的不在乎:&ldo;喲,二爺來啦?&rdo;餘至瑤點了點頭,又問:&ldo;鳳兒呢?我給她帶了蛋糕。&rdo;宋逸臣收斂了笑容:&ldo;她……她在樓上屋裡呢!&rdo;鳳兒仿佛真的快要癡傻了。披頭散發的縮在卧室床上,她不吃不喝,不言不動,本來就是個長手長腳的苗條身材,如今越發瘦成了一把蘆柴棒。餘至瑤切了蛋糕放到碟子裡,坐到床邊喂給她吃:&ldo;鳳兒啊,叔叔來了。&rdo;鳳兒直勾勾的望着窗外,目光從額前亂發中射出去,是失了魂魄的模樣。宋逸臣看了女兒這副慘象,心裡也是難受。為了讓自己不那麼難受,他的措施便是不聞不問。他的小太太有時還來看看,逼着鳳兒吃些東西,讓鳳兒能夠苟延殘喘的生存下去。餘至瑤放下碟子,把鳳兒拽到了近前。讓張兆祥出門找來一把梳子,他很細緻的給鳳兒梳通了淩亂長發。鳳兒的頭發還是烏油油的厚密,餘至瑤擡頭問張兆祥:&ldo;你會不會編辮子?&rdo;張兆祥挽起袖子:&ldo;我試試看。&rdo;張兆祥手勁大,給鳳兒編了一條緊緊的三股辮子,在背後長長的垂下去,辮梢一直搭到腰間。鳳兒随人擺弄着,面無表情,似乎已經無知無覺。餘至瑤摸了摸她的腦袋,沉沉的歎了一口氣:&ldo;逸臣什麼都好,就是太虧待了鳳兒。再由着鳳兒這樣下去,恐怕孩子以後就真廢了。&rdo;在這話說出後的第三天,餘至瑤把鳳兒送去了醫院内的精神科。鳳兒從此在醫院内住了下來,開始接受治療。餘至瑤不是不想何殿英,可他感覺兩人之間的愛情越來越像個賊,露面便是人人喊打。賊自己也不做臉,所作所為都是一副自絕後路的模樣。他無力回天,愛不起了。所幸愛情并非生活的全部内容,不談愛情,也是一樣的活。天氣日益和暖,在一片明媚春光之中,何殿英強烈的思念起了餘至瑤。他撺掇着商會會長召開大會,想要藉此機會與餘至瑤相會;然而餘至瑤根本不肯出席。他急得像隻小猴兒,上蹿下跳的開始挑釁。餘家藥廠流通在市面上的藥品忽然出了問題,一批接一批的被扣押沒收。然而餘至瑤财大氣粗,本來也不靠着藥廠吃飯。扣押就扣押,沒收就沒收,哪怕藥廠立時倒閉了,他也不甚在乎。這讓他開始惱羞成怒‐‐他更進一步,出其不意的逮捕了餘家紗廠的經理,硬說這人往滿洲國走私棉紗。把經理往憲兵隊裡一關,他開始等着餘至瑤向自己要人。哪知等了三天,外面毫無動靜。派出人去一打聽,他得知餘至瑤已經往經理家中送去了一大筆撫恤金。何殿英意識到了自己的醜态,同時又有些憤怒,因為餘至瑤竟敢真的再不理他。正當此時,香川次郎找到了他,讓他派人盯緊幾位行為可疑的租界大佬,其中竟然就有餘至瑤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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