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便躲在禦案後頭跟着道:&ldo;不要臉!&rdo;這話說得過粗,蘇正出列道:&ldo;官家,請慎言!&rdo;又說了一串子話,說得官家幾乎要抱頭而蹿,口裡不斷道:&ldo;是朕錯了。&rdo;皇太後再剛強,畢竟不得再垂簾,他知悉時,靳敏已叫罰了一年俸了,錢不算少,于靳敏來說卻也不算多,最可氣都卻是臉面掃地。皇太後于慈壽殿裡險要摔了杯子,問:&ldo;竟無人再辯駁麼?&rdo;原侯道:&ldo;齊王喪子傷心,今日未曾到,魯王并不發話。臣等人微言輕,亦無法為一道人争執……&rdo;總是一句話,争不過,且皇後那頭人并不肯争。皇太後道:&ldo;這個時候,她還在使小性兒!當日若非淑妃事為大臣所阻,也用不着她來!&rdo;皇太後不開心,此時方想起,可以風水為引,煞一煞洪謙等人的銳氣‐‐生氣也晚了。且她的心裡,皇後如今比洪謙更該值得小心。洪謙再如何,也是臣子,他女兒縱從慈壽殿&ldo;将庫搬了一半兒&rdo;,皇太後一朝受挫,漸回過神來,也暫放下。便是蘇正,也不值甚麼了。他們都是臣子,皇太後眼盯的卻是東宮,是将來誰個做官家。皇太後自然是想的齊王,則魯王于今不為真一說話,事雖不大,其心可誅了。想皇後初入宮時,又生下個魯王,皇太後彼時,真個有些兒不喜,她中意淑妃,中意齊王。其時太子尚在,陳氏須一緻對外,這才容了下來,這些年倒也算和睦。皇後雖不太聰明,也沒忤逆過她,待淑妃母子也有禮。誰曾想眼下卻又……成了絆腳石了呢?淑妃曾哭訴來:&ldo;雖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來,如今家中爹做了侯錦衣玉食,旁枝還有吃不上飯要來打秋風的,那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來哩,能一樣麼?&rdo;皇太後聽進心裡去了,元配的嫡子都沒了,繼室的嫡子,略尋個錯處兒來,不弄死,隻叫他失位,榮華富貴依舊與他,叫他做個太平富貴的親王,卻也是能夠的。也不算過得不好了,且繼後之子,帝位原也輪不上他。皇太後思忖着,如何既壓了魯王一頭,又不叫他太慘。不想她不滿皇後,皇後更不滿她。皇後之弟陳奇眼下正在停職待審,皇後求了皇太後,皇太後裝聾作啞,皇後恨極,向魯王哭訴來:&ldo;當年她家那丫頭不頂個用,元後短命早死,背後靠着慈宮也不能扶正。她又不想便宜了旁家人,又不想淑妃受虧,偏要拿我來頂缸!回來我個皇後,不敢即受淑妃全禮,還要敬她為姐,萬事依着她,宮中份例,幾與我等。又叫我看顧大哥,又叫我防着東宮。好容易有了一個你,正正經經的嫡子,你爹那裡不如那短命鬼的兒子,慈宮眼前還不如個小婦養的!她家出了事,便要我們出頭,我這裡有事,她便做縮頭烏龜!兒啊!今時不同往日,慈宮心思,路人皆知,必想扶大哥做太子,你便是眼中釘來肉中刺兒,是個要搬開的絆腳石哩!我不甘心!我不恨洪謙不恨蘇正,我恨那該恨的人!&rdo;魯王一想,正是!甚樣臣子都抛往一邊,眼前要他命的卻是自家親人了!是以朝上緘默不語。聽皇後要他救陳奇,便道:&ldo;阿舅既無性命之憂,也無流貶之責,依舊居于京中,此時此刻不好生事。娘娘說的,盯着咱們的不止那些個腐儒哩。&rdo;皇後偏小道:&ldo;我懂,日後你可不能忘了你舅舅。&rdo;魯王應允,且說:&ldo;咱又不曾真個害了東宮,大哥送了藥去他方死的。縱問罪,娘也不過是照顧不周,他卻是謀害儲君。既如此,蘇長貞耿直人,洪謙自家恩怨已了,也不會為難于我。&rdo;皇後道:&ldo;正是!先前說我不好,他們悄沒聲兒地将人治死了,如今人都說我不好,想叫我頂缸,她做夢來!當年我頂過一回缸兒了,這回再不能夠了!那洪謙、那洪謙……&rdo;魯王道:&ldo;不可記恨于他!休惹他,他不好弄,看着便叫人發毛來。用得好時,或有奇效。&rdo;魯王外家并不幾個能人兒,他自又姓郦,這上頭看得反比兩宮明白些兒。親外家倚不上,原侯家有齊王,他隻好倚着大臣。此時又後悔起來:早先不該托大,以東宮之後便是自家,是以故做淡漠狀。思及此,魯王道:&ldo;後日吳王家孫女兒與蘇學士家孫子結親放定,我也讨杯喜酒喝去。&rdo;皇後道:&ldo;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個我省得!咱且拿咱該拿的!待日後……&rdo;魯王一搖頭,便要早些兒回去,叫王妃将原本備的禮物加厚。‐‐‐‐‐‐‐‐‐‐‐‐‐‐‐‐‐‐‐‐‐‐‐‐‐‐‐‐‐‐‐‐六姐放定,來的人真個不少,郦玉堂宅子已算不得小,卻也坐不大開。吳王便将王府開了,與孫女兒放定。秀英等也來添妝,玉姐将一包十個金锞子、十個銀锞子來與六姐添妝,好湊個十全十美。蘇家那頭胡氏親來,看六姐打扮齊整,愈發有模樣兒,也喜不叠。吳王先時因郦玉堂與蘇正等人行得近,恐生事,恨得揍他。及書院動工,又有梁宿等回護,便又轉了顔色,直罵:&ldo;傻人有傻福。&rdo;吳王妃不愛聽這個,啐道:&ldo;你便是個傻子爹!&rdo;今日魯王又到,吳王忽想明白了,魯王與齊王,亦非鐵闆一塊哩,笑容更盛。魯王也得意,暗想真個是來對了!複與郦玉堂道:&ldo;叔父家好事連連,遍結清貴之親,實令人羨。七哥、八哥不知何時娶妻?休要忘了與侄兒張貼兒,到時好讨杯喜酒喝。&rdo;他知六姐放定,還是因郦玉堂親家是蘇家之故。七哥、八哥要娶妻事,還是魯王妃順口說來。郦玉堂道:&ldo;就在這幾日,親家船再兩日到了便操辦起來。&rdo;七娘、八娘兩家人家接了信便結伴一齊來,兩家都使的叔父與兄長并舅父送親。玉姐因手頭松快,便與父母商議,于京中自買了一處三進宅子,這處比租的要大些兒,住得更舒坦,搬過去住。租的宅子因預付了一年的租金,便也不還也不轉租,依着洪謙之意,權與這兩家在京中無個落腳處的,做發嫁時新娘子出門的地方。兩家人一齊道謝,又贊洪謙仁義等等。兩家又攜種種禮物與洪家,又向洪謙道:&ldo;老親休愁家中事,房舍田地倉鋪等,有我等看顧。&rdo;洪謙與他們寒暄,将房兒指與他們,又說:&ldo;都是親戚哩,七娘、八娘都是我家大姐兒嫂子,一樣的身份兒,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耳。&rdo;七哥、八哥前後腳兒地娶妻,前後不過隔了十餘日。禮畢,親戚還鄉。魯王皆至,恨得齊王大罵這弟弟狡猾。他便也重放下身段,卻遲了一步,隻趕上了八哥娶妻。因二王皆要顯賢良,與朝臣、宗室、親貴交好,京中頓時波谲雲詭了起來。此時趙王卻又厚贈這一兄一弟,他兩人又齊往趙王那處安撫這沒用的兄弟去,好顯得友愛手足。瞠目今年夏天,京城裡天兒熱、人熱鬧。一國之都,人必是多的,房兒必是密的,商鋪林立,茶樓酒肆的幌子飄滿了街,商鋪不說,茶樓酒肆裡卻聚了許多人,說着種種新鮮消息,一解夏日之煩悶。這裡頭茶樓又比酒肆更熱鬧些兒,人來人往,喝着茶水,也算消暑。更有一等說書人,瞧着人多熱鬧,也交與茶樓些兒抽頭,往那裡支個攤兒,擺張桌子、安把椅子,桌兒上一杯茶、一把撫尺、一柄折扇,餘下便全看那口上功夫了。茶樓裡并未張貼着&ldo;莫談國事&rdo;的條子,說書人說起來顧忌也略少。有許多說書人專心去淘那朝廷邸報,拿過來說一說,雖是淘來的邸報,并不是當日的,卻也聊勝于無,市井百姓遲一、二日聽到這消息,也是大差不差的。前陣兒說書人好說個東宮懸案,至今未決,又蘇先生回京,黜了真一。正所謂公道自在人心,縱有趨吉避兇之意、不敢強出了頭,也不妨礙着這些升鬥小民口上讨伐一二。兩宮不慈這等話,于人多處是不好說的,指桑罵槐的本事卻是天生的。次後便是新科進士之事了,洪謙的故事又叫好一通說起。連着段氏之不慈陰狠,真兒個傳得街知巷聞。又有洪謙參奏陳奇、段佑事,這等九曲十八彎的豪門恩怨,實比一個浪蕩子往行院裡行走有意思得多。兩侯府太夫人認親事又似是一部傳奇話本,民間倒是肯信洪謙不是朱沛,不免便将段氏認作那&ldo;指使親弟殺害前妻之子,意圖霸占前妻嫁妝&rdo;的惡婦人了。流言從來越傳越離譜,不消三日,朝廷尚未有公認,民間已将這等人判了刑了,又弄出無數話本來。連着将段氏的事兒安到了皇後的頭上,以&ldo;陳奇若無辜,怎會與段佑并提&rdo;,傳言出是皇後害死了太子,好叫自個兒子做東宮。繼而又有皇太後輸了五千金的傳奇故事,究其原因,自然又有一等民間高手&ldo;想當然&rdo;,不外是皇太後因其父正直,便要虐待其女,不意天地神明從來佑着好人,皇太後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竟也叫他們圓成了一段故事,說得口沫橫飛,直如親眼看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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