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猝然響起時,俊彥以為是優子來催他了,可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是雅子的,他略略感到了一絲意外。自紅房子西餐廳見過一面之後,就沒有她的消息了,還以為她回了重慶。作為一名深入敵穴的地下組織負責人,責任等身的她,追蹤曾克凡的信使而來,任務結束後,卻又逗留了如許長的日子,不應該啊。
那麼,就可能出現以下兩種情況,領受了某個新的任務或新的職務。電話中她的情緒有些低落,那便跟新的職務無關了,跳脫了原來那種每天走在刀刃上的日子,她應該高興才是。新的任務?會否與傳聞中的“日耀重慶計劃”有關?但至少當下還沒聽聞此計劃啟動的消息。他自信,若該計劃實施,自己應當有所耳聞。
電話裡,雅子表達了日常的客套問候後,略婉轉地提出了見面的要求:“俊彥君,我來南京也有好些天了,你怎麼着也該盡一下東家的義務吧。”
俊彥朗朗而笑道:“該死,是我的不是,我以為你回去了呢,前天見到冢本君我還提起了你,他說他也沒見着你呀。”
電話那端響起雅子俏皮的笑聲:“那你到底約還是不約?”
俊彥回以一句,不勝榮幸之至,跟她約定了晚上六點淮海路上有名的雅客餐廳。
本心俊彥是極想見雅子的,如她這般的女子,是男人趨之若鹜,更何況當年兩人曾有過一段朦胧的情,淮海路離着情報部大樓兩條街,幾步路的事,他卻又為何約在六點?
概因在此之前,優子也曾打來一個電話,讓他把她昨晚整理好的行李送到她的宿舍——葉子回來了。
葉子日前從本土回來,俊彥是知道的,隻是這些天沒露面,優子說她臉上被人花了,躲哪兒療傷了吧。
待俊彥再次打算出門時,濑原突然推門而入。一張苦哈哈的臉,搞得俊彥不得不留下來聽他訴說冤屈。
特戰大隊被伏擊事件後,派遣軍本部追責,把濑原給撸了,僥幸撿回一條命的副課長久保間上位,他成了他的副手。倆人職務倒了個個也罷,問題是久保間要麼拿他當跟班使用,但凡打雜跑腿的事都落在了他的頭上,要麼當他透明人,進進出出正眼都不瞧他一個,個中滋味無以言說。
在整個情報部裡,濑原最為欣賞的人就是俊彥,跟他也走得近,心裡的苦水也隻能對他倒一倒,這一倒就倒到了下班時間。
俊彥必須得攆他了,否則會誤了和雅子的約會,遂對他說,今兒我跟人有約,明兒我請你,合計合計如何整一整久保間這個小人。
将濑原攆走後,俊彥馬上回了趟家,拎上優子簡單的行李,快到她的宿舍時,他摁了下喇叭,優子蔫蔫地出來了。昨晚她纏着他瘋狂了一晚上,搞得像生離死别似的。
俊彥随她進屋時,沒料到葉子也在,跟他打招呼時笑得極為勉強。俊彥打量了她一眼,她倒也坦然,轉過臉來讓他看到她受傷的那一邊臉,像趴了條蜈蚣。
俊彥很正常地問了句,怎麼弄的?
葉子輕描淡寫道,跟人打了一架,轉爾開玩笑地對正在整理行李的優子說,别弄了,俊彥君都等不及了。
将手裡的衣服扔到床上的優子撒嬌帶賭氣道,就讓他等。
跟雅子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俊彥哪裡還等得起,忙攬着優子來到室外跟她說,今晚不能陪她吃飯了,約了别人。
“誰?”優子直覺俊彥約的這個人不尋常。
“你見過的,幕尤雅子。她要離開南京了,下午打來電話,要我做東請她一頓,我跟她約好了六點‘雅客’,算是替她踐行。”俊彥實話實說,沒必要遮遮掩掩。
“你這是要撇下我單獨請她呀,到底是初戀難忘。”優子酸溜溜道。
“哪有什麼初戀,同學一場叙叙舊而已。”俊彥啼笑皆非。
“是叙舊啊是叙舊情?去吧,我不耽誤你正事。”癟癟嘴的優子扭身進了屋。
俊彥懶得跟她解釋,女人慣不得。
待他趕到雅克餐廳時,六點已經過了,進門一看,雅子坐在靠裡的一張桌子旁,雙手擱在桌子上托着下颔做沉思狀,一見他攏來,放下手沖他嫣然一笑。
“這應該是我倆第一次正式約會,挺不紳士的喲。”
“對不起,突然被人纏住了。”俊彥真心陪了個笑臉。
“你那小情人?”又來一個呷飛醋的。
“哪呀,一個同僚職務被撸了,當我垃圾桶傾訴郁悶。”不得已,俊彥把兩筆賬算到一個人頭上了。
服務員過來讓點菜,俊彥把菜單遞給雅子,她搖搖頭說:“我習慣了吃辣,江浙菜偏淡,還是你點吧。”
點過菜,一直看着俊彥的雅子突然說:“我以為你會帶我吃日料,剛才到餐廳門口,我不由好奇,你已經習慣吃中餐了?”
一句本無心的話,但在俊彥看來就是一種别有意味的打探,亦是他養成的一種防範習慣,遂笑着說:“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我以為這麼多年你蟄伏川境已然習慣中餐,再則以為這些天你也應該吃遍了南京城的日料店,想着給你換換口味,這家的江浙菜挺有名的。”
雅子遂也開玩笑道:“那是我好心當做驢肝肺了,萬望乞諒。”
俊彥不由呵呵笑道:“你看你,都一口純正的漢語文言文了,比我猶過之。”
孰料,他的話音剛落,雅子竟然滿眼裡淚水潸然,頗令他措手不及,正待出言寬慰,雅子搖搖頭竟嗚咽出聲:“八年了,有時候我都以為自己是中國人了!從關外到關内,從沈陽到重慶,每日每日穿的是中國衣,吃的是中國飯,說的是中國話,幾乎已經被同化了。俊彥君,說一句你聽着不舒坦的話,若非日前在那家西餐廳偶遇你,我都忘了你長什麼樣了。”
“那你今天得好好地看看,記清楚些。”為舒緩她的悲情,俊彥開了句玩笑。
“記清楚了又如何?徒增傷悲。沒想到當年的錯過,便一錯再錯,這輩子恐怕就這麼一直錯下去了。俊彥君,這些年你可曾記起過我?”雅子頗為期待的眸光緊盯在俊彥臉上。
俊彥扪心自問,這些年可曾記起過她?或許有過,卻隻是略微或隐約,畢竟當年囿于校紀,鐘情過,喜歡過,卻從未開始過,也就說不上有多麼地放在心上,能這麼對她說嗎?當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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