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在看到黑袍掐印起陣時,是真切地重重松了一口氣,簡短的幾合交手,其人已帶給少年難以言喻的壓迫,與神子或仙君完全不同。
強大的怪物和強大的人,本就是兩種迥異的敵人。
但當他轉眸去尋找少女時,卻見到了令他心髒一空的一幕。
整個戰場最脆弱的那襲青衣——即便不參與戰鬥,裴液都憂心她會忽然撐不住心境——仗劍直直朝那危險強大的黑袍沖去。
就像天真的翠鳥沖向指爪染血的惡枭。
她既不會意劍,身邊又沒有琉璃!
裴液一時心中幾乎窒息,瞳孔縮針,失控地朝她奔去,但顯然已來不及了。
從陰暗死寂之中,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燃出火來;在一切平息下去的時候,猝不及防地再炸響驚雷,這是一次過于果決突兀的出手,裴液分明見到黑袍也是驟驚回頭。
本已重傷瀕死的老人以生命置換出了擊向敵人的最後一劍,裴液知道這一式是【拔日照羽】,但他第一次見到它如此璀璨的樣子。
裴液在這樣的燦爛前心底冰涼,他不知道事情為何忽然到了如此慘烈的境地,和李缥青一樣,他其實也沒做好這位老人死去的準備。
他剛剛在這兩天裡習得了【銜新屍】,找到了通往飛羽仙的階梯,還沒來得及和這位将黃翡翠精要傾囊相授的老人分享。
但這一幕就是如此突兀地發生了,裴液奮力向前,而下一刻,老人力斬黑袍左臂,性命懸于一線.一道青影從刀氣前掠過。
裴液大腦蓬然一白。
這一幕在六生的視野中無比清晰,修潤的、細白的、幹淨的手,在最後一刻将老人奮力往回一攬,但它自己沒有來得及收回。
在那一瞬間,霧雨中柔潤的青袖,生長出少女蘭花般的臂手,這幅定格的畫面牢牢烙印在了少年的腦海中。
下一瞬間,殘忍鋒利的白刃将其攪碎成了一蓬糜爛的豔紅慘白。
雙眼在一瞬間充血,世界安靜中,有什麼被怦然戳破,無法言喻的黑暗潮水鋒利地填滿了少年的心靈。
破碎的恐懼釀造成近乎瘋狂的暴怒,在黑螭忽然驚怒的喝止中,少年驟然爆發出了絕對不屬于他的速度,劍光經天劃過長空,按住左肩斷口的黑袍霍然擡頭。
夜空之下,少年飛亂發絲之後,金色的豎瞳帶着一層妖異的血底。
在兩人目光接觸的一瞬間,世界霎時靜止。
一雙暴怒失控的少年的妖眸;一雙沉靜冷漠的老人的明瞳。
其他所有的一切都飛速褪去,從裴液的身後,無垠無際的幽紫竹林鋪展了開來,一瞬間淹沒了前方的黑袍。
夜空堕為更深一層的幽渺漆黑,隐約的龐大形狀沉沒在裡面,更遠的蒼穹之上,一條橫亘山巒的長須蜿蜒着探入了人間。
仙君诏圖之卷,在一瞬間籠罩了兩人。
天地鎖隔絕着仙君與诏圖的聯系;【鹑首】隔絕着诏圖與少年的聯系,裴液并不想打開這任何一道門。
但它對心境的壓覆,本來就是稍一松力、稍一缺漏,就流瀉進來。
如今,那些攀附在外面的漆黑蜿蜒觸手在心境動蕩的一瞬間刺破了【鹑首】的阻隔。
少年心境被乍時侵染,《紫竹林龍仙秘诏》與現實之間完成了勾連。
在這一刻,少年即為聆诏神子,他的金瞳就是通往紫竹秘境的門庭,在與這雙眼睛對上的第一刻,面前之人的心神就被吞入了那個真幻交纏的世界。
裴液是在空中怒目仗劍和熒光之中的戲主對視;神子是在高台之上冷漠垂眸與竹林神道上的黑袍對視。
這一刻,斬心即為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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