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聽到江停的聲音,耳朵一動,就像頭嗅覺敏銳的狼犬突然間聞到了小貓的氣味,警醒地回過頭來:“說什麼呢你倆,案發現場搞什麼卿卿我我的?來,你過來,你到我這邊來。”說着抓住江停手臂,硬把他拉到自己身邊站好,然後沖丁家旺揮了揮手:“不關你的事,你繼續說。”丁家旺尴尬地笑了笑。“就是……就是這麼回事,後來我們才發現這個學生不僅聰明,智商非常高,而且身手也不錯。你别看他平時一個人獨來獨往,特别安靜沉默,但真打起來連馮宇光那麼壯實的小夥子都不是對手,一腳就從屋裡踹到屋外去了,那架勢就算不是專業的,也起碼學過練過。”嚴峫十分詫異:“他倆打過架?”“打過啊,”丁家旺肯定道:“就在馮宇光出事前一個……一個多星期以前吧。”嚴峫和江停對視了一眼,轉頭吼道:“這個情況怎麼沒人反應?馬翔!把馬翔給我拎過來!”“不怪警察同志,不怪警察同志,”丁家旺慌忙攔在頭裡:“是我上次沒反映這件事。哎,是我的錯,我想大小夥子之間打架是正常的,況且離馮宇光被害也有段時間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何細節、任何事件、任何跟案情相關的,不管你認為有沒有價值,都必須如實詳細地跟警方反映!”嚴峫毫不客氣道:“假設我們上次得知這個情況後,認為楚慈的作案嫌疑非常大,就會采取相應的監視或監聽措施,那麼昨天晚上的事件就有可能不會發生,你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裡!”嚴峫這番訓斥堪稱是嚴厲了,還當着所有人的面,簡直把丁家旺訓得跟孫子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現在……”嚴峫還要罵,被江停擡手擋住了。“他們為什麼打起來?”江停問。“這事說起來也是一攤爛賬啊,警察同志。”丁家旺非常難堪,苦笑道:“他兩個吧,剛從北京過來的時候就有矛盾,楚慈不想跟馮宇光住一間宿舍。但我們公司的實習生宿舍是有限的,升級單間就得加錢,也不多,五六百,楚慈同學說實話也掏不起……”嚴峫疑道:“他困難到這個地步?”“真挺困難的,貴州人,在北京讀研,年年的最高獎學金都寄回老家了。”“那馮宇光呢?他家在北京不是做生意的嗎?”丁家旺叫苦不叠:“嗨,可不是,但人家不想加這個錢你有什麼辦法?打架那事過後我們也找他談過,問他願不願意搬出來單住,但他就覺得住雙人宿舍挺好的!我哪兒懂這年頭的小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呀!”嚴峫摸着下巴,向江停征求性地看了一眼。“人際關系遞增原理中以潛意識期待為驅動的多看效應。”江停低聲道。嚴峫沒聽懂:“什麼玩意?”“就是心理年齡還停留在幼兒園階段,以簡單粗暴的方式不斷為自己刷存在感的意思。”江停不再多解釋,轉向丁家旺:“那打架的直接誘因是什麼呢?”“……兩個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聽那個意思,好像是馮宇光晚上回宿舍,有個東西找不到了,硬說是楚慈拿的,争了幾句就動手了。”丁家旺比劃了下距離,說:“就這麼遠,一腳從門裡踹到門外,吓得宿管差點打120……說平時看楚慈文文靜靜的,誰也沒想到動起手來那麼利索。”嚴峫問:“所以馮宇光到底丢了什麼東西?”“誰都不知道,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最後逼急了就說他後來想起來是自己丢在實驗室了。”丁家旺兩手一攤:“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啊!”嚴峫招手叫來高盼青,貼着耳朵低聲道:“去查姓丁的剛才那些話屬實不屬實,然後把整個廠區所有進出口監控錄像全部調出來。”高盼青點頭去了。“這楚慈跟死者的矛盾比他自己交代得要大啊,”嚴峫用肩膀撞了江停一下,問:“元芳,你怎麼看?”江停意義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向前走去,在地上那攤已經凝固了的血迹邊蹲下身。嚴峫跟着走上前,頭對頭地蹲在他跟前,隻聽他問:“血清氯滲透檢測做了麼?”“理化初步測定,血泊形成時間在今天淩晨兩點半到三點之間,基本符合傷者的口述案發經過。”江停指指血泊:“怎麼隻有一處啊。”“保安主管被刺傷後,跪倒在地,随即被手電筒自上而下的擊中太陽穴上方,造成了昏迷。”嚴峫從韓小梅手裡一把拿過筆錄,翻看了兩頁,用手指着示意江停:“你看,出血量倒不大,昏迷後血流在身下形成了血泊。太陽穴上方的傷情比較嚴重,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腦震蕩,我已經讓法醫去醫院做傷情鑒定了。”江停颔首不語,起身向那一排排整齊的儲存罐走去。嚴峫跟着他往前,隻見江停走幾步,停一停,低頭仔細觀察每個出料管的端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未幾,他又回到那灘血泊邊,單膝跪地,盯着那塊深紅的印記。“現場沒看出什麼特别可疑的地方。”嚴峫思忖道,“血迹我也覺得有點怪,但說不上來哪裡怪——你怎麼想呢元芳?”江停又皺眉瞥了他一眼,似乎有點欲言又止。“你怎麼啦?”“……”江停向周圍看了眼,隻見技偵和攝像員已經撤走了,離他們最近的刑警正被化工企業領導們圍着,低頭做現場筆錄,應該聽不見這邊的動靜。江停向嚴峫招了招手。“?”嚴峫蹲在他身側,隻聽江停輕聲問:“元芳是誰?”“……噗!”嚴峫捂住嘴。他這才想起來江停什麼都不知道——昏迷了三年,基本錯過了所有網絡潮流和熱梗熱詞,再說就算清醒着江停也明顯不像愛上網的人,基本是個剛出土的過時老幹部。“你看,我總不能當着所有人的面叫你江停吧,讓人聽見多不好,你說是不是江隊。”嚴峫掩着嘴悄悄在耳邊跟他解釋:“現在我就跟人說你是我朋友,名叫元芳,湊合着弄個假名,啊?乖。”江停的表情半信半疑,嚴峫笑着往他身上一拍。“……這個現場确實沒有疑點。”江停終于轉向血迹,說:“血泊中間厚,邊緣薄,一側略受衣物遮蓋影響,周圍沒有擦拭或轉移狀血迹,基本可以确定是第一現場;要說怪的話,也是因為周邊太幹淨了,沒有其他打鬥痕迹。”“如果嫌疑人對刀具訓練有素的話确實可以做到一擊得中,”嚴峫贊同道。“有可能。我們不能僅憑經驗對嫌疑人做太多預先設定,化學研究生也有可能受過管制刀具方面的訓練。比方說我見過成年人群體械鬥一死八傷,最後查出主要責任人是十二歲男孩的案例,還有……”江停突然停住了,站起身活動了下肩并,說:“搜查嫌疑人宿舍的怎麼還沒回來?”嚴峫敏銳地嗅到有戲:“還有什麼?”“……”“問你呢,喂!”“還有人用酒瓶底一擊敲死了持槍毒販!”江停用力把手腕抽了回來,冷冷道:“充分證明了人的愚勇和運氣是沒有上限的!”嚴峫風度翩翩做了個“謝謝贊美”的口型。“嚴副,嚴副!”韓小梅舉着張紙,氣喘籲籲狂奔而來,突然瞥見嚴峫那張俊臉上尚未完全消失的笑容,登時一個急刹,險些踉跄絆倒。嚴峫神奇地一秒變臉:“幹什麼呢,毛毛躁躁的?”“黃——那個黃——”自從掃黃事件過後,嚴峫隻要聽到黃這個字就心跳加速、腎上腺素飙升、連帶後腰隐隐作痛:“你這丫頭會不會說話,啊?!帶教警察呢,老高,老高!”“哎哎哎,技偵黃、黃主任讓我把這個,把這個給您。”韓小梅差點咬着自己的舌頭:“這是化工企業保管處緊急清點出的,初步的失竊原材料單據,我我我……我還等着跟黃主任交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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