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瞧不起杜明瑱杜明瑜他們兄弟故作高傲,這次倒好,路上看到他們神神秘秘拿着一張紙說什麼,竟是把東西悄悄拿了出來問我。你知道是什麼?是他們爺娘在櫃坊取錢的票據,恰是抵押了一處田産。如今老叔公不在了,他們的父母擔心你雖是收留他們,其實卻并不上心,所以特意給他們備辦了重禮,賣了整整一百畝地,買了一方于阗羊脂玉璧送你。所以我疾言厲色訓斥了廣元一頓,他雖是聰明伶俐,但有時候未免太不體恤人了。”聽到妻子的這番言辭,杜士儀不禁沉默了。見過貧苦終究不如親身經曆貧苦,杜廣元含着金湯匙出生,确實太過一帆風順,于是不能體諒别人的難處。他沉吟片刻便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這件事我會托付子嚴。既是磨練孩子,也得挑一戶合适的人家。至于杜氏兄弟爺娘的賀禮,不收恐怕他們更難心安,等回頭我備一份相當的回禮相贈吧。”王容見杜士儀同意了,頓時松了一口氣。杜家一直都是嚴母慈父,她就怕杜士儀舍不得孩子。然而,此刻除了另叙離别之情,她還有一件同樣重要的事要告訴杜士儀。她拔下發簪,打開了枕邊一個小巧的紅木匣子,将其送到了杜士儀面前。“杜郎,這是司馬宗主托我轉送給你的遺物。”盡管司馬承祯過世已經有一陣子了,但杜士儀還是剛剛得知此事。這幾年連續遭遇親朋師長過世,他已經有些麻木了,接過東西之後隻覺得聲音哽咽。良久,他才低低地問道:“那時候是怎樣的情景?”聽到王容說司馬承祯彼時仿佛早已預知大限,竟是在分派好所有事情之後方才含笑而逝,他隻覺得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而當明白這瓷瓶中是怎樣的東西時,他對這位當年吃得苦中苦誰也沒有想到,那些胡酋湊出來的第一批兵馬剛送到靈武城,便碰到了那場突如其來的戰事,而後在朔方經略軍中那幾個将領的擠兌下,郭子儀竟是力抗重壓,帶着初出茅廬的仆固懷恩和來瑱,打出了漂亮的一仗。這一仗固然讓杜士儀加官進爵,而且在朔方軍中建立了威望,也讓郭子儀等人能夠和曹相東謝智陳永等人分庭抗禮,但也同時帶來了一個不小的問題。那就是因為這次的戰功,他調走了這些經曆這一仗的蕃兵放在郭子儀麾下,但同時也不得不給那些胡酋相當的好處。于是,在突厥此次大批量市馬之際,他将登利可汗送給他的百匹駿馬全都分賜給了那些胡酋,以示此前出兵的獎賞。面對這樣的好處,盡管胡酋們對要去的兵馬就不歸還了頗有些怨言,可總算面上心裡都過得去了。畢竟,登利可汗的禮物可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全都是一等一的良駒,其中甚至還有十匹種馬,足以補償他們出的人。在草原上,一匹可以培育良駒的種馬,簡直比百十個能打能殺的勇士更加寶貴,因為,那可能是一個部落的崛起良機!于是,在胡酋們私底下的串聯交流中,杜士儀這位新任朔方節帥成了慷慨大方的代名詞。沒見這位最終替他們陳情,即将從河洛江淮赦回那些被放逐已久的胡戶?而米羅詩等人入了朔方軍中,得了相應軍職,他們縱有些怨言,可木已成舟,他們也隻能接受了這個事實。至于康庭蘭的到來,因為杜夫人王容剛剛抵達靈州便幾次設宴款待軍中文武夫人,因此輕輕巧巧就蓋過了他的存在感。内眷們早就知道,杜士儀這位夫人是已故金仙公主的弟子,關中首富王元寶的女兒,作為一介商人之女能夠嫁給杜士儀,而且一口氣生育了兩男一女,至今杜士儀後院竟無半個婢妾,一來二去,頗有人希望從王容這兒取取經,希望回頭亦是能把自家男人管得服服帖帖。而這一年已經九歲的杜廣元,自然而然也成了人們探問的對象。可王容倒是把杜仙蕙這個女兒帶出來過一兩回,杜廣元卻始終避而不見。相比從前在鄯州時,杜廣元常常在隴右精英堂和其他文武子弟學習經史練習武藝,免不了有人心中犯嘀咕,杜幼麟尚年幼也就罷了,怎的長子從不見客?最後,還是王容用孩子水土不服正在病着搪塞了過去。天可憐見,母親口中正病着的杜廣元,卻正在大清早有些寒意的風裡,欲哭無淚地看着面前那一堆木柴。低頭看了一眼已經磨出了不少水泡的手,他想到之前做夢都盼望着父親母親,抑或是來聖嚴能夠來探望一下自己,這時候也隻能把這些期盼丢到了九霄雲外。他在王忠嗣的調教下,身量比同齡的少年要高上半個頭,人也更加健壯,一口刀已經能夠使得似模似樣,但劈柴這種事他卻實在是沒有多少經驗。于是,好容易劈開了幾根木頭之後,杜廣元便隻覺得掌心又是一陣生疼,低頭一看,卻隻見手掌上頗有幾個水泡已經磨破了。從小到大,雖說練武時吃過些苦頭,可他何曾幹過這樣重體力活?他隻覺得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好容易方才抽鼻子忍住了。正當他一發狠掄起斧子要往下砍時,突然隻覺得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愕然一回頭,頓時瞠目結舌。“秀實……秀實阿兄……”見杜廣元滿臉的不可思議,随即丢下斧子沖到自己面前,抱着他的頸項失聲痛哭,段秀實不禁有些手忙腳亂。他不太會安慰人,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直到小家夥的情緒好容易平複了下來,他這才遞了一塊帕子去。見杜廣元擦幹了眼淚鼻涕,繼而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便低聲說道:“我隻是死活向師娘問出了你的去向,可恩師也好,師娘也好,都不答應接你回去。”杜廣元聞言頓時耷拉了腦袋。他就知道!阿爺和阿娘一塊決定的事,素來是誰求情都沒用,誰都無法更改!可是,他們怎麼就這麼狠心!段秀實不用想也知道杜廣元眼下會有怎樣的念頭。他初來乍到,就因王容的話,被杜士儀正式收歸門下,對于恩師和師娘自然是無論如何不會質疑的,而且,他也隐隐明白為何杜廣元會遭受到如今這樣的磨難。可眼看小家夥竟是當着自己的面失态地哭了,他知道這會兒若是再說什麼大道理,說不定反而适得其反,于是便誠懇地說道:“可我還是求過了恩師和師娘。雖是來判官找的可靠人家,可你一個人在外實在讓人不放心,我來陪你!”“啊!”杜廣元頓時瞪大了眼睛。平心而論,若是他看見朋友遭這樣的罪,心生同情是一定的,可要下決心去一同受罪,他就難以下決心了。他用感激而又佩服的目光瞪着自己這個最好的朋友,好半晌方才搖搖頭道,“不,是我自己做錯了,阿娘才罰我,怎麼能牽累了秀實阿兄?”“别忘了當初你說過的,是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段秀實笑着上前去撿起了剛剛杜廣元扔下的斧頭,這才回過頭說道,“這劈柴也是有技巧的,我劈給你看。”杜廣元呆呆地看着段秀實娴熟的動作,許久方才陡然之間有所醒悟。段秀實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就算比他年紀大,可怎麼竟擅長這個?他很快觑了個空子上前探問,結果得到的卻是讓他呆若木雞的回答:“我小時候常常幫家中劈柴。阿爺說,當官最忌諱的就是自以為放眼看去天下太平,看不到他人疾苦,而驅使婢仆多了,人就會懶惰,所以能自食其力的時候,要自食其力。”如果沒有段秀實親自示範,隻聽到這番話,杜廣元必然會嗤之以鼻,可此時此刻他心裡的滋味就大不相同了。想到當時秦州地震,他跟随段秀實前去迎接姑姑姑父一行人,也曾經見過流離失所的災民,也曾經見過嗷嗷待哺的嬰兒在痛苦掙紮,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這一次,他終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親仿佛并不是因為他對杜明瑱杜明瑜兄弟的失禮而懲罰他,而是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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