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儀思來想去,便起身去了已經收拾好的書齋,卻是一落座就先叫來了田陌。囑他後頭菜園全都交給他去侍弄之後,他卻又補充了一句:“蜀茶頗為出名,如今馬上就要天寒地凍,種不了什麼東西了,你不妨去打聽打聽附近那些茶園的情形。”“是,郎君!”坐下又翻看了小半個時辰的各色縣廨簿冊,杜士儀不得不承認,相比在萬年尉任上隻處理一曹事務,以及在門下省右拾遺任上隻要處理下達的制書,作為一縣之主,要應對的方方面面問題千頭萬緒,果然是不在其位決計不能體會的。一時煩躁,他便索性站起身,到一旁架子上解開皮囊拿出了裡頭那一具保養極好的琵琶,左手攏弦,右手輕輕撫上了下頭的琴弦。盡管張旭的那一具琵琶他早已借花獻佛獻給了李隆基,但如今這一具紫檀為背闆的同樣音色頗佳,輕攏慢撚之中,一曲《春江花月夜》在手下婉轉流出,直到他最終用一聲長音結束了全曲時,外間方才傳來了輕輕的叩門,緊跟着就是赤畢的聲音。“郎君,某回來了。”杜士儀連忙喚了一聲進來。下一刻,赤畢就推門進屋,又反手掩了門,行過禮後便笑着說道:“剛剛在門外聽郎君難得有興緻聽琵琶,就沒有立時打擾。玉曜娘子已經安置好了,她住在東城昌化坊,那裡清淨,王家又有一家琉璃坊在那兒,也有人可供差遣。玉曜娘子讓我告訴郎君,成都四大家之一的李家,正在和一些客戶争地,所涉超過山地八百畝,恐怕不日就要告上衙門,還請郎君有所準備。”果然還是王容消息靈通!他親自到成都四境走了一圈,又已經見過了李天絡,都尚未聽到這風聲,她卻已經知道了!強項令租庸調制在大唐建國之初被稱為善政,是因為每戶每年隻要交納粟二石為租,絹二丈綿三兩為調,服役二十日為庸。然而,這是以每丁在成丁之日起授田百畝這樣的均田制為基礎的,卻與财産多寡無關。随着均田制的敗壞,百姓成丁時幾乎無田可授,而租庸調卻依舊收取,更雪上加霜的是,在租庸調之外收取的尚有地稅和戶稅,而逃役者則是借着納資課免役的機會,大肆舞弊,以至于天下逃戶漸多。但各州縣的官吏為了避免逃戶日多而受責,往往隐瞞不報,而照舊以從前的數額征收租庸調和戶稅地稅,把逃人的份額均攤到其餘丁口身上,以至于不斷逼迫更多的人出逃,最終形成了惡性循環。這也是宇文融提出的括田括戶,深得天子之心的最大原因。所以,成都四大家并不是真的反感客戶,他們全都是在成都四境擁田上萬畝的豪強,大量客戶人口的湧入,給他們帶來了更多低廉的佃戶,數不盡的傭工,反而那些随着上任官員遷過來的衣冠戶方才是他們真正提防警惕的對象。此外,就是那些所營田地已經有了相當規模,而且所值不菲引得他們觊觎的客戶。于是,在數日前和其他三家家主聯袂拜見過了杜士儀,出來卻遇見了楊銛和鮮于仲通兩人後,李天絡立時授意家中人,将一道狀紙送去了成都縣廨,卻是狀告本縣新登籍客戶彭海、孫年、周甲等十三家,占去了自家山地八百畝。狀紙到了縣廨,縣丞于陵則有心看笑話,立時裝病不出。而同樣進士出身的縣尉王銘亦是耿耿于懷被宇文融那般折辱,借着崴了腳躲清靜,而主簿桂無咎和縣尉武志明就算真想避開這難題,卻已經來不及了。總不成杜士儀新官上任尚不到半個月,所有屬官就一起撂挑子?于是,兩人不得不硬着頭皮聽候杜士儀分派,又是調取之前括戶時搜錄出來的逃戶名冊,又是去翻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田畝籍冊,忙了個腳不沾地。當這麼一件案子在成都街頭巷尾一時熱議了許久之後,成都縣廨門口便張貼出了一張布告。布告的意思卻是直白簡單,中心意思隻有一個——杜明府告四境百姓,蜀郡李氏與客戶若幹争地之案,三日後于所争田畝東草亭開審,有意者屆時可到場旁聽。“不在縣廨審案子?這可是天大的新鮮事,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去看熱鬧!”“這有什麼新鮮的。聽說杜明府當初在長安當官的時候,曾經審過藍田縣主家奴欺壓百姓的案子,那會兒也是遴選人去旁聽的。”“咦?大兄這消息如此靈通?最終結果如何?”“嘿,那些欺壓良善的豪奴全都被整治得灰頭土臉,聽說就連藍田縣主也遭了申斥!後來長安不是還有人逆謀作亂嗎?聽說陛下派過去的欽差抓了好多人,結果也是杜明府出面安撫,最終隻殺了首惡,其他人大多得了寬免。杜明府可是心地良善的好官!”而同樣感到措手不及的還有李天絡。杜士儀他固然隻打過一次交道,可此人名聲在外,他怎麼也不至于寄希望于對方會偏袒自己,更何況他又不是臨陣倒戈的崔澹,根本還不曾應允過對方興修水利的提議。倘若不是聽說那些窮泥腿子得知本縣新縣令是大名鼎鼎的杜十九郎,有心聯合在一起上衙門告狀,他才不會先下手為強。再者,若不能趁着杜士儀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的時候,再拖下去不知道會惹出什麼麻煩!“來人,吩咐下去,給我看住那幾個泥腿子,尤其不能讓他們接近縣廨,鬧出什麼幺蛾子!”“家翁放心,縣廨重地,哪裡是他們能靠近的?不說别的,杜明府新官上任,縣廨中或看熱鬧或不服的大有人在,否則也不會于少府和王少府這麼湊巧,一塊兒病了。”聽到從者這有意讨巧的回答,李天絡不禁微笑了起來。杜士儀在京城長安固然名聲赫赫,但下有家族助益,上有源乾曜宋璟這樣的宰相高官幫襯,故而方才有那樣的聲勢,如今到成都卻是人生地不熟,倘若還想一味如從前那般強項,他可不是全無準備的人!任你強項,也得趴着!想到這裡,他便吩咐道:“你去吳家和羅家送帖子,就說我請他們有要事相商!”這邊廂李天絡差人去請吳家和羅家的家主,卻有意撂下了崔澹,可那邊廂被人丢在一側的崔澹卻也不是沒腦子的。那天旗幟鮮明地表态之後,眼見得這樁案子成了衆所矚目的焦點,他打點了好幾天後,這一天便又帶着嫡長孫崔颌到縣廨求見。讓他大為欣喜振奮的是,杜士儀并沒有在此前那二堂見他,引路的從者竟是直接把他帶到了書齋前。靜候片刻進門之際,他快速瞟了一眼屋内陳設,卻隻見和前任縣令鄭法陵在時完全不同了。那會兒的書齋是樣樣考究什麼都精細,透出了一股世家子弟的豪奢,可眼下卻是簡樸無華,就連杜士儀案頭的筆筒筆架,也全都是竹制,四面卷缸也都是不見任何花紋的白瓷,乍一看去素淨得不像話。此時此刻,不但他看得有些出神,他身後的崔颌也大為好奇訝異。即便縣廨并非私宅,可自家書齋裡頭也挂着好幾幅祖父搜羅來的名家字畫,陳設更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貴,杜士儀分明富貴雙全,為何竟反其道而行之?杜士儀不說,他們自然誰也不敢多問,行禮落座之後,崔澹便賠笑說道:“杜明府此前所言圍堰引渠之事,老朽回去之後又思量了好幾日,實在是慚愧從前的鼠目寸光。如此功在千秋的好事,老朽在這成都之内也算有頭有臉,怎能落于人後?老朽決定納資一千貫!”“崔翁果然古道熱腸!既如此,我替成都縣所轄百姓,謝過你這急公好義!”杜士儀聽到崔澹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一千貫,不禁為之莞爾。一千貫便是一百萬錢,已經算得上很不少了。而崔澹帶着長孫前來,其用意也昭然若揭,他微微颔首後便端詳着這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因笑道,“這便是令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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